他的腿有些發酸,起來時打了一個踉蹌,她絲毫不為所動,像全然沒有察覺一般,他要走,卻有些不甘心,轉身之際,還是開了口。
「我縱然沒用,公主卻不要事事都憋在心裡,公主不妨看看我,權當是多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他的聲音極輕極小,卻布滿了委屈。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他心裡怎樣想,她不會全然不知,可是,她真的好累。
她沒有辦法在任何人面前,把往事一一吐露,那無異於自揭傷疤,□□著給人看。她不習慣,她會害怕。
她前生唯一一次鼓足勇氣,想要跳出泥潭開始的生活,試著去平心靜氣地過日子,試著去愛沈修遠,試著打開心扉迎接他的到來。
結果呢?
齊景之漸漸的有些失望,他始終得不到回應,她坐在那裡,像一尊泥塑一樣,將自己塵封,與世人隔絕。
他開始往外走,腳有些麻了,僅是挪動一步,便像有上千隻螞蟻在齧咬,一如他此刻的內心。
他撐著桌面,拖著右腳艱難前行,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句:「齊景之,我們回洛南吧。」
第11章
二公主柴沅兒的婚禮,辦的倉促而盛大。
柴熙筠從阿和口中聽說,北齊皇帝赫連鴻的身體狀況不太好,赫連炎著急回去,婚事便加快了進程。
可她總覺得,父皇滿口答應,極力促成這樁婚事,不乏有遲則生變的擔憂。
「柴熙筠,我今天的妝好看嗎?」柴沅兒穿著紅彤彤的嫁衣,滿頭珠翠,眼睛瞥到獨自枯坐的柴熙筠,開口問。
柴熙筠走上前,側過身子,從她額上梅花狀的花鈿,柳葉彎眉,一路掃到嫣紅的雙唇……
「好看。」她真心誇讚。柴沅兒本就生得珠圓玉潤,濃妝之下,更是顯得雍容華貴。
柴沅兒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眉眼都柔和了幾分,她從梳妝檯上取下一隻木篋,翻來翻去,最後取出一對珍珠耳環塞到了柴熙筠的手裡。
「我知道你是什麼都不缺的,只是這一去,怕是再沒有相見之日,這個你收下,權當作個念想。」
看著掌心的一對珍珠,圓潤飽滿,泛著淡淡的光澤,聽到她說那些話,柴熙筠心裡愈發不是滋味。
耳環音同「兒還」,今日柴沅兒出嫁,該是她得這個才對,以示無論嫁到哪裡,終歸有家人在遠方掛念。
自己拿了又算什麼呢?
「怎麼,嫌品相不好?」見柴熙筠低頭看著掌心的耳環,思緒早已不知飛到什麼地方,柴沅兒作勢要拿回來。
柴熙筠一聽,右手立馬握緊,旋即藏在身後,這一套動作看在眼裡,柴沅兒險些笑出聲來。
眼前人的笑靨,瞬間把她拉回了前世,一副金絲楠木棺材停放在椒房殿的正中央,淑妃趴在棺材上,還沒哭出聲就當場暈了過去。
她不敢相信,好好的人嫁出去才幾個月沒見便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於是走上前。
棺木中的那張臉未施粉黛,白生生的,毫無血色,下一秒,卻變成了眼前柴沅兒的樣子,兩張臉在她面前不住地分離、交疊……
柴熙筠重重地閉上了眼,又猛地睜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竭力不讓別人察覺自己的異樣,然而棺材裡的那張臉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的心跳突然加,猶如一隻驚弓的鳥,忽地抓住柴沅兒的手:「你千萬要珍重,只要好好活著,總有回到大周的一日。」
「打住」,柴沅兒一向見不得別人哭,見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下一刻立馬就要掉下來,抽出手來,睨了她一眼:「別在我面前演,你我何時感情這麼好了。」
「再說……」外面的鼓樂聲越來越近,柴沅兒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自古遠嫁的公主,有幾個活著回到故土的。」
吉時已到,迎親隊伍歡天喜地地將人接走,唯有淑妃倚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女兒在嬤嬤的攙扶下,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遠。
柴熙筠沒有去送,自己偷偷跑到城牆上,看著外面十里紅妝,果然如柴沅兒所說,盛大而隆重。
只是,在這一片紅海裡面,柴沅兒的馬車顯得格外渺小,馬車裡的她,更是微不足道。
柴熙筠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就那樣遠遠地望著,直到馬車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沒了蹤影。
宮裡又恢復了寧靜,仿佛方才的喧鬧嘈雜只是一場夢,一陣風吹來,她抱緊了雙臂,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她身前。
「你怎麼在這裡?」抬眸看清來人,她有些意外。
「城樓上風大,公主還是早些回去。」齊景之說著,又離她近了些,將她整個人護在身前,極力擋住身後西北向的風。
「就要回了。」柴熙筠隨口應道。
然而她剛一轉身,便見他立即向右挪動了半步,剛邁出步子,他就馬上跟上來,不論她朝哪個方向走,他始終在她右後方。
「齊景之,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她驀地回頭,齊景之沒收住,身子一個前傾,雙唇離她的額間只有半寸。
「嗯?」齊景之站穩後摸了摸鼻頭,假裝無事發生,隨後微微低下頭,一雙清澈的眸子望向她。
「八面來風「,柴熙筠一字一頓:「風,是擋不住的。」
齊景之有一瞬間的錯愕,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直到發覺她嘴角那絲似有若無的微笑,才反應過來自己險些被帶到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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