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涣散地瞧着自己的手心,睫毛微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会受伤,难道不会感觉到痛吗?朝露困惑地想。
她看着他跪在地面上,非常平静地拼好了白瓷小碟的碎片,近乎虔诚地将弄脏的桂花糕一块一块捡了回去,重新搁在食盒当中。
风中传来一阵微小的声响。
江扶楚抬起头来,恰好看见一只灵力环绕的白色纸鹤颤颤巍巍地飞了过来,背上驮着一只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
他微微笑起来,伸手接过,却忘记了自己满手是血,将小兔的“耳朵”处染了一抹血色。
“抱歉,”他对着那只纸鹤,轻轻地说,“请你不要告诉她,好吗?”
纸鹤围着他转了几圈,上下摇摆了两下表示应允,随即便朝着来处飞走了。
在看见那只纸鹤的一刹那,朝露如遭雷击。
因为……那只纸鹤,分明出自“展晞”之手!
脑中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忽然意识到,在他的梦境当中,那个虚空中的人不是别人,根本就是她自己!
是她。
……与江扶楚在西山崖壁上交谈的人是她。
在月下桂树前对话、失望离去的人也是她。
若不是看见了那只纸鹤,朝露几乎已经遗忘了这段记忆——刚刚救回江扶楚时,他不爱说话,也不领她的情,她好不容易约到他来桂树下赏月,他却突然翻脸,三言两语,将她气走了。
她挫败地回到住处,顺手摘了园中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兔子。
那纸鹤则是她来到鹤鸣山后搞的新玩意儿——学宫中有一种传物的法术,将法术施于死物身上,便能操纵它传信递话。
众人尝试操纵的多是花篮、纸鸢这样大的物件儿,朝露学艺不精,便折了一只很轻很轻的纸鹤。
她用野草将那兔子捆在纸鹤身上,送去给了他。
在诸如此类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江扶楚终于被感化,同她亲近了不少。
朝露回忆着被他打翻在地面上的桂花糕,感觉胸腔中“突突”跳得厉害。
——那桂花糕是为她做的。
他应约前来,精心准备了礼物,却突逢煞气发作,不得不冷言冷语将她赶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说起来,她从前确实完全不知道他身有“恶疾”之事。
所以在那天晚上——甚至更早之前,江扶楚就已经卸下了心防?
还有那一声“殿下”。
她去西山救人时尚未正式拜入鹤鸣山,凡俗身份还是皇女,周遭的侍卫都称呼殿下。上山之后,江扶楚不愿唤她师妹,也一直叫“殿下”。
可是上次的故事不是已经消失了吗,为什么他在梦中还记得?
等等……上次的故事,真的消失了吗?
朝露一时间头痛欲裂。
她扶着额头看向面前的江扶楚,此时他正拿着一块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周遭的血迹。擦干净后,他才重新拾起了那只草编的兔子,十分珍惜地收到了衣袖当中。
一切比她感受到的更加顺利。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幻境似乎走到了尽头,朝露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沉沉向下坠去,江扶楚抬起眼睛,似有所感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次,他没有徒劳地伸手,只是嘴唇翕动,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朝露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扑过去,终于在离开之间听清了他的言语。
“不要走了,”他的语气十分疲倦、又十分平静,不知在对旁人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一定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