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被威胁帝位的柴篌气势汹汹找来梁园,言语起争执后,他撕开恭顺一面和柴睢大吵起来。
柴睢理解柴篌在汴京在朝堂的孤立无援,也理解他的恐惧,所以吵架之后选择闭门不出,奈何怀璧其罪,柴篌步步紧逼,柴睢于象舞二年仲春背个破包袱出门远游。
至现在三年冬,因李清赏被送进梁园而回来。
柴睢两句话戳进柴篌心窝子,后者登时如坐针毡,冷下声解释:“那件事已经查明是误会,该惩罚的人朕悉已惩戒,太上何必抓着前事不放。”
三言两语,倒又成了柴睢的错。
大约是见过同胞亲弟的残忍,柴睢总看柴篌不顺眼,元年那次撕破脸后,她懒得在柴篌面前装通情达理手足和睦:“孤即刻动身去北山,不多留皇帝吃茶了。”
话罢起身走。
至门口被皇帝篌追来两步,状若无辜而言辞恳切道:“多方动乱历时三载终于平靖,九方军伍大调防,那些将领太认旧规矩,让朕和太上都不好办,李氏女是庆城军副指挥使李舍女弟,李舍虽死,庆城军仍是郁孤城旧部,朕派过去的人无一不被排挤,朕这个皇帝当得如履薄冰,不得不同意内阁送李氏女来梁园!”
庆城军是阁老郁孤城旧部,理所当然被划分为“咸亨旧势力”,新朝廷瓦解旧势力,此乃更替规律。
咸亨八年各地动乱,至今才彻底平靖,参与平乱的诸守城卫军里,庆城军居首功,李氏女进梁园表面看是太上照拂老部下,实则是把庆城军和太上绑死,只要庆城军不肯听话,出来为庆城军背锅的便是太上梁王柴睢。
柴睢厌恶柴篌心里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算盘,回身斥:“放肆,郁阁老名讳岂是你柴篌可呼!”
皇帝身边太监马宝楠立马跳出来反驳:“郁孤城功劳再高也不过一介下臣!”
话未落,“啪!”一声清脆响起,皇帝篌抡圆胳膊扇了马宝楠一耳光,宦官踉跄着惶恐跪地,半边脸瞬间肿起,半句求饶不敢讨。
“朕与太上皇王家事,岂有外人置喙之理!”皇帝篌拿身边奴仆撒气,可他这一耳光打的,究竟是马宝楠还是柴睢?
马宝楠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伴君如伴虎,没人不怕,他表忠心的行径稍把握不好就会招来杀头之祸,从区区宋王府陪读阉人混到现在地步,他又岂是寻常庸辈。
司礼监监领之职至今没定,那是内廷二十四衙司地位最高的差事,内管内廷,外联着朝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宝那阉人在内阁支持下和他争得厉害,他不得不趁此机会赌一把。
皇帝篌肯定不会给太上道歉,幸亏有马宝楠站出来替皇帝篌挡下太上睢这一斥,否则真不好收场。
稍顿,皇帝篌在柴睢注视下,努力用平静语气掩饰心中紧张,推脱责任道:“朕并无对郁阁老不敬之意,今朝种种举措悉出自内阁,望太上莫要迁怒朕,若太上实在不肯原谅,朕也没办法,您是长姐,长姐如母,您说甚朕都是听的。”
柴睢受不了柴篌这伪君子嘴脸,甩袖而去,姐弟二人不欢而散的消息飞速传出去。
皇帝御驾走出梁园,马宝楠肿着半张脸跟在天子六驾旁,华丽高轩里悠然传出皇帝篌声音:“今日辛苦你了。”
马宝楠听得此言心中大喜,仰起脸看车窗,眼睛一红:“为公家分忧是奴婢福分,只是您方才太不顾自己,万若真惹那位喊来上御卫怎么办!”
皇帝篌微微笑:“只要她肯同朕吵,说明她还是老老实实没有其它心思,要是哪日她真与朕君臣有别客气起来,那才是真正到无法预料时,柴中绥,呵。”
“思靖百姓,取中而绥”,柴睢要是真有胆量和他对立,她当年便也不会被大臣逼禅位,不会被朝臣私下给取“柴中绥”诨名讥讽她软弱好摆弄。
两手好牌打个稀烂,柴篌认为柴睢到现在一败涂地的原因在于她是个女人,软弱妥协带在骨子里,小时候被林祝禺赵长源二相辅支配,长大后又听内阁那帮男人行事,被逼禅位简直是活该。
想到这里,皇帝篌轻蔑道:“国丈还总叮嘱朕要小心提防梁园,如今一个李氏女便闹得她坐卧不安,烂泥扶不上墙,她相父从棺材里爬出来也帮不上她。”
猛一阵寒风劈头盖脸吹打过,马宝楠裹紧身上袍子,不放过任何溜须拍马机会:“公家英明。”
寒风吹过,道两旁篁林翠竹沙沙摇曳,落雪簌簌,皇帝篌叹了口气:“你不懂,真正难办的是和光,是内阁。”
与此同时,梁园,井葵小院。
涤尘为太上更换出门衣装,嘴里忍不住叨咕:“您今日跟吃了枪药一样。”
“你不了解柴篌,”柴睢歪头掖掖有些磨侧颈的衣领,“他那人量小性骄又多疑,若非同他吵一架,他定会想法再从李清赏身上入手,不闹腾出点甚么他不会罢手。”
“还说您不操心李娘子。”涤尘给她家殿下腰间戴上组玉佩,圣太上最喜欢主上身上环佩叮当。
太上年幼时,圣太上喜欢把小家伙打扮得精致,林敦郡王也喜欢听阿睢走路时身上环佩轻碰叮叮响,每次小阿睢去找相父,人未至声先达,相父无不欢喜起身迎。
柴睢倒是没多想,闲聊道:“谁知和首辅葫芦里卖甚药,他执意让同吃同住,估计是怕有人会害李清赏,啧,连柴篌都来试探,你说这李清赏倒底甚来头?”
涤尘笑:“不是故庆城军副指挥使家中女弟么。”
“没恁简单,”柴睢琢磨片刻,道:“你帮我喊阿照去中庭书房。”
“还要赶时间去北山,快来不及了。”涤尘为主上穿好江南上贡的双面绣御寒外氅,昨日还模样落拓的青年女子登时贵气逼人。
“来得及来得及,”贵气逼人的殿下软糯着声音撒娇:“不会耽误很久,一盏茶时间。”
“好罢,”涤尘摇头:“谁也拿您没办法,奴这就去请舒督总。”
涤尘转身到门外吩咐人,柴睢随手拿起梳妆台上一根没见过的木发簪,低眉垂目间看见镜中人,忽发觉镜中人脸上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深沉。
所以和光那老头倒底瞒着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