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升聚起酒杯,杯口朝下,与王璟山交盏相击。
“你那招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剑法,把这帮御前亲卫的胆量都捅破了。如今,南城百姓都在传‘剑仙’下凡,拯救黎民于火热之中。最迟明日,王璟山之名便将成为街头巷尾的佳话。”
少年闻言,猝不及防地被酒气呛得连声咳嗽,
“百姓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是我传的。”
“咳咳咳——”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
文升捻起几颗蚕豆,逐一剥离它们的外衣,每个动作都透露出一丝不苟的郑重。
“璟山,唯有你功成名就,天下皆知,我等才能重聚匡扶社稷之势!”
王璟山知晓文升之意,但心中却泛起层层顾虑,唯恐自己年少轻狂,智慧尚浅,难以承载任何沉甸甸的承诺。
他默然思索,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
“实不相瞒,赵昺割地换法之事,正令璟山心灰意冷,尚未有明确抱负。”
文升苦笑道:
();() “我与父亲何尝不是?”
他自小在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的教育下长大,将关爱苍生视作毕生追求的使命,从未放弃践行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
但文天祥鄙薄“无邪盛世”,又见多了仙朝官吏对百姓变本加厉的盘剥压迫;
不仅拒修《正道练气功》,与蔽日无邪真君名下的仙道划清界限,连带着对自家子弟也做出同样要求。
然而,他们那执着至深、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捍卫的信念,在仙朝官家的眼中,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轻如鸿毛。
‘叫我怎样忠下去……’
文升强行咽下这句话,对王璟山讲述起自己为何没有官身,以及荆湖军驰援府城这一路上的些许见闻。
中间不可避免地提到过去的一些往事。
“我爹与陆相公,始终期盼终有一日,世间仙凡平等,前些年发起了一场正源变法。本想不碰观念,先从其他方面入手,例如分地……咦?”
文升以筷子夹起螃蟹,使劲夹了许久,终究没能将那坚硬的外壳分开。
“吃点好的都这么费劲……璟山,你能搭把手吗?”
他将螃蟹递给对面的少年。
后者先是用筷子试了试,没能成功。
然后,他舍弃筷子,亲手掰开了螃蟹的外壳。
文升盯着那孤零零的两根筷子,笑道:
“瞧,我费了好大劲都掰不开,你一出手就解决了。”
“正常……”
王璟山无奈地摊开手中的蟹肉,表情复杂难辨:
“在里头加这么多浆糊,怎会不难掰?”
“咳咳咳——为兄不过是想讲个隐喻,岂料璟弟心直口快,当面拆穿。”
“文兄无需拿话试探我,更不必为我扬名。”
少年双颊微红,明知自己酒量不济,却仍提起酒壶,再度倾杯,声音中透着一丝坚定与迷茫交织:
“我离亲别友,南归而来,本已怀揣着忧国忘家之志。
“虽不知如何评价这样一位帝王,不知如何帮助右相实现仙凡平等,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我想入世。”
迷茫散去,王璟山的音色重新明朗:
“我想亲眼目睹大宋仙朝的众生百态,目睹那些欺压百姓、陷害忠良的仙人,是怎样一副众正盈朝的嘴脸。”
听到那期盼已久的答复,文升如释重负,轻吁一口气:
“如此,那便只能去临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