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愁微微笑起来,手心温暖地贴在钟照雪的颊边,唇齿间的呢喃,是最后的萤火。
“照雪……永远别怕孤独的路,因为总会有人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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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去路迢迢
喘息,剧烈的喘息,浓腥的喘息,沉得像泥泞中的石头,从古旧的木箱中出的残破声音。钟照雪只看到两片重叠的颜色,一片深红,一片漆黑,不停地摇晃,血一样的海,有沙漠的味道,他有点疑心自己处在海市蜃楼之中,变成一股轻浪。他有点困倦了,于是钟照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被风吹干的血痂也艰涩地碎落。
……原来是血流到眼睛里头了。
他伏在马上,紧紧攥着缰绳,掌心的血几乎和冷硬的皮革黏在一起。沥雪跑得很快,他父亲送他的礼物,是这世界上最矫健迅疾的千里马,背负着他奔驰在数百里的茫茫大漠。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猫的啜泣一样轻而细,在他心上扫过,钟照雪混沌脑海中的云雾缓缓被拂散,半时辰前生的事情倏忽回归到他的意识中。
柳叶剑素来以清灵诡薄著称,死在他剑下的人,通常只来得及看到温柔的剑光。
可温柔的剑光,往往是最致命的剑光。那突兀降临的一剑足够狠辣,从钟照雪的肩头直贯至腰椎,也因是轻剑,没能直接将他腰斩,钟照雪在他收剑一刻,竟瞬息提气,折身挥刺而来!
明月照剑如霜雪,气如横秋,人若银龙,这不要命的打法让柳叶剑的眼瞳一缩,立时横剑一挡,整个人往后飞纵数步,落在飞花雨身边,藏在面巾下的脸露出一点惊疑之色。
内脏被重击,近乎绞在一块,钟照雪收势时晃了晃,终于呕出一口咽不下的血,脊背致命的伤口正在流失他的生命,剧痛几乎让他无法直立,满额的冷汗簌簌流下。
他伸手护住身后小雨,冷冷注视柳叶剑,乱垂在两颊,唇苍白了,又被呕出的血染红,涂出一片凄狠的颜色,一双眼睛却雪亮得刺骨。
柳叶剑连声道:“奇怪,奇怪,看他的身法总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飞花雨,你向来眼睛尖,看出什么了?”
飞花雨没说话,只低着头用袖子擦自己的细刀,血在袖子上留下红梅一样的斑斑痕迹。
柳叶剑似对他这做派很不屑,早已对同行的人怀揣鄙夷,横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办这事,你还在装什么架子,想做什么好人呢?飞花雨,趁早把事解决了,对你我都有好处。”
他甚至懒得等待飞花雨的回话,已经纵身杀了上去,如今钟照雪和小雨在他眼中,不过是两只穷途末路的兔子,宰杀实在太过容易。
他招招致命,钟照雪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行至此路,步步皆是选择,越到悬崖边,将要粉身碎骨,钟照雪心里却不觉得畏惧或悲惨,也不曾有后悔的瞬间。临死的境地,他心中无比平静,只是想,原来自己所自恃的剑,能保护的实在的太少了,母亲,抑或一个孩子。
寒芒当头,钟照雪目光平和,而后在柳叶剑贴近一刻,他脸上的面巾在风中散开,他的眼中忽然曳出一簇焰火,与往常任何神色都不一样,无比坚硬,炽烈,透出摄人的光亮。
不躲不避,直面而上,贯力刺来。
柳叶剑忽感,这是玉石俱焚的决然。
鲜血自颈下喷涌而出,柳叶剑怔怔,与他对视的钟照雪亦如此神色。
柳叶剑抽搐一下,僵直地转身,可转到一半,就被一双细腻的手轻轻一推,霍然如倾倒的沙堆倒地,露出了身后飞花雨的面容。
飞花雨仍低着头用袖子擦血,可这会擦的并非是钟照雪的血,而是柳叶剑的血。死寂的几息里,他淡声道:“我听闻你从前在江南是最爱快活的剑客,折下赠人的柳枝,被多少歌女讨要。我从来不是好人,但曾那样的你,为何如今又来做这种月夜杀人的脏事?”
柳叶剑的脸伏在地面,面色仍是怔怔的,听到飞花雨的话,那张瘦削的脸变幻了一会,似愤似憎似厌似柔,数种激烈的神色闪过,最后又忽松动了阴狠的神色。他颓然地跌在沙石中,唇动了动,但还没出什么声音,已经没了气息。
钟照雪身形踉跄跌下,驻剑半跪于地。那一击用尽他的余力,飞花雨的突然出手,救了他一命。
他眼睛仍牢牢看着飞花雨,警惕他的下一步动作,对方蹲下去,用柳叶剑的剑在尸体的脖子上割过,细长的伤口被剖开,翻涌出滚烫的血,再难分辨创口。
“我帮你,并非我不是同谋,也并非良心现。只不过风先生曾救过我于水火之中,这一次,是我还给他的。”飞花雨在对峙中先开口了,抬头望向他,“你走吧,他们很快会跟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