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江宁默默记下。
从此,境况有所好转的租客家里,又添一副碗筷。
每天清早,江宁就将还在熟睡的孩子推醒,责令他读书背课文,上午下午都得花时间识字写字,晚上或画画或听故事。
起初,江水满感觉新鲜,蛮听话。连续坚持几天时间,他就不乐意了,瞅着一大堆作业,忧愁道“这么恼火,还不如就在江家湾呢,自由自在玩耍,谁也不管我!”
每当这时,江宁就斜眼瞟他,也不怒,只是淡淡道“那,要不明天,最多后天,我就送你回去?”
江水满一听顿时泄气,低垂脑袋,嘴里不知嚷几句啥,总之态度立即端正,提笔写字。
一个多月后。
当江水满识字过三百,还能背诵五十唐诗时,一年一度秋季开学的日子即将来到。
这几天,江宁忙着找人办事,脑袋相当的疼。
在城乡二元结构管理的九十年代初期,户籍是农村娃儿来县城学校读书不可逾越的一条鸿沟,更是永远的痛,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不仅是难事儿,而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办到。
江宁天天守在嘉州师范附属小学招生办公室,好说歹说,甚至挤出几滴眼泪仍然无济于事,直到被人赶走才作罢。无奈之下,他找到父亲生前战友、县公安局副局长周向阳出面,临开校前才得到校长特许,以转校的名义给与借读机会。不过,江水满的学籍只能建在户籍所在地的草池乡田柳村级小学,意味着他小学毕业还得回老家参加升学考试,至于哪里读初中,另当别论,到时再说。
只要满娃子能在县城学校读书,江宁就很满意了。
当然,江宁不在家的日子里,江水满终于找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感觉,本性暴露无遗。当周伯妈在身边时,他还能有所收敛。一旦周淑英忙事,打个晃眼,这家伙就跑得没了人影。
短短几天,来自乡野的大脑袋娃儿几乎跑遍鸡鸣巷,将本地孩子全部忽悠成为玩伴。每次回家,小家伙兜里总是装着胀鼓鼓的糖果瓜子之类的零食,尤其是平生第一次吃上了辣条,即便满脸糊着辣椒面,辣得倒抽凉气,还不断往嘴里塞,吃完最后一块,连手上油渍都舔得干干净净的。
傍晚,江宁回到家,见四下无人,作业本丢在桌上,一片空白,遂问孩子去哪里了。正在煮饭的周淑英哪里晓得这家伙的行踪,就说待会儿他会自己回来。
江宁气不打一处来,手拿一根黄荆条子,搬张凳子,坐在院门口,像尊门神。
天色黑尽,依然不见江水满的影子,江宁气得脸色铁青,正欲起身外出寻找,却见母亲站在偏房门口,抬手指向卧室。
原来,江水满早就回家,远远瞧见江宁坐在院门口,方觉害怕,遂从房屋后门偷偷溜进屋,给周伯妈小声说自己不饿,先睡了。
江宁大步跨进屋,一把掀开薄被,将蜷缩成一团的江水满拎到院中,狠狠丢在地上,挥舞黄荆条子,重重鞭打。
空旷四野,响起阵阵杀猪嚎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德叔快跑出屋,一把抱住江宁,劝道“小江啊,消消气,适当打几下教育一顿就行了,可别打坏了。”
江宁拿黄荆条子指着泪眼婆娑的孩子,厉声吼道“江水满,你爸妈死得早,没人管教你,野惯了,就忘记自己姓啥名谁。今天我让你明白,什么是家教,什么叫对错!”
已经长了几斤肉看上去不再枯瘦如柴的大脑袋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揉搓着被抽出血痕的屁股,哽咽道“江宁……哥哥……呜呜……我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听……呜呜……听您的话……听周伯妈的话……呜呜……我一定很乖的……”
一直站在门口的周淑英眼含泪花,这时走过来,扶起地上的孩子,柔声道“满娃子,江宁哥哥为你好,不打不成器。你要记住刚才的话,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才对得起去世的父母,懂吗?”
江水满一边抽泣,一边被周伯妈牵着往屋里走,小声说“我懂了,我要对得起爸妈,对得起周伯妈,对得起江宁哥哥。”
江宁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刚才,黄荆条子抽在孩子身上,如同抽在他心上。
夜深,江宁拉灭电灯,上床躺下。
一个大脑袋拱进怀来,随即一只细小胳膊,紧紧搂住江宁腰杆。漆黑中,有喃喃声音响起“江宁哥哥,我错了,对不起,从今以后,我认真读书,做个最乖的娃儿,如若再犯错,你使劲打我,我才长记性。”
江宁反手抱住孩子,很用力。
半个时辰后,孩子已经睡着,呼吸均匀。
江宁起身,端来妈妈准备的半碗清油,用棉签在孩子屁股血痕上轻轻涂抹,忍不住掉泪。
“满娃子啊,江宁哥哥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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