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臣子与做帝王完全是两码事。帝王凌驾在上,臣子受制于人。帝王的一个决定,往往能够左右臣子的前程与生死,所以臣子需要费尽心思地去揣度圣意,唯恐落下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张居翰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将自己的安危交出去。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部署,皇城外藏满了兵。宫殿外也留下了心腹,混在禁卫军和殿前军之中。
一旦生任何不测,他的兵就会冲进来救他。
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多心,毕竟李嗣源根基未稳,在这个时候斩杀功臣,实属下下之策。
一来,会引起朝堂恐慌;二来,时间紧促,李嗣源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被张居翰跑了出去,到时张居翰策兵谋反,殿内所有的人都有危险。
风险太大,李嗣源应该不会做糊涂事。
张居翰安静地走着,水洼里照出他沉郁的脸。野心倒映在水里,被他一脚踩裂。
戴着面具,才能活得长久。
前方就是重云殿,乐声从里面传出来。张居翰站在檐下,被两名殿前军卫拦住。
“张大人,家宴不得佩刀。”
气氛骤变。
张居翰右手扶着刀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年轻的士兵,脸色虽然没有变,杀意却一点一点漫了上来。仿佛下一刻,手中的刀就会抹上士兵的脖子。
“哈哈哈……”一个爽朗的笑声从他身侧擦过,将随身佩刀交到了士兵的手上。
张居翰还未看清楚,那人便向他作了一揖:“小臣见过张大人。”
张居翰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小臣,分明是在拥立皇上时立下汗马功劳的光禄大夫兼检校司徒,石敬瑭。年纪轻轻,已是天子近臣。
张居翰皮笑肉不笑道:“石大人也来参加家宴?”
石敬瑭道:“正是。”
张居翰感到了一种被欺骗的羞辱。他是死了女儿才被请来的,这石敬瑭无缘无故凭什么?
正要抛下一句“本官身体不适”,然后转身离开,石敬瑭叫住了他。
“岳父大人。”
张居翰目瞪口呆:“你在叫我?”
石敬瑭凑近了张居翰,态度十分恭敬:“若非如此,小臣又如何能来到这家宴?小臣承蒙皇上厚爱,说要把永宁公主嫁予小臣为妻。张大人即将成为永宁的父亲,就是小臣的岳父。今后同朝为官,小臣还要多多仰仗岳父大人。”
“啪嗒!”一滴雨水砸在张居翰脚边,荡起一圈的涟漪。这涟漪蔓延开去,渗入张居翰的心里。
张居翰听着耳边疾拍的雨,心中暗想:朝中兵权三分,皇上、我、石敬瑭各掌一份,帝王之道,重在制衡,皇上不以石敬瑭来牵制我,却将我们两人绑在一处,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看石敬瑭脸色,此事不像有假。
莫非皇帝真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而他自己却歪着脑袋生出了邪心思。
张居翰一时有些怔忡。
石敬瑭伸手去搀他:“岳父大人,我们进去吧。”
守门的士兵照例提醒:“家宴不得佩刀。”
石敬瑭不耐烦道:“催催催,还有完没完了?张大人乃武官之,老当益壮,耳聪目明,需要你把同样的话叙说两遍?”
他顺势解下张居翰腰间的跨刀,极不客气地扔进士兵的怀里:“喏,刀给你,小心保管,否则你狗头不保。”
士兵连声答应。
石敬瑭武艺高强,动作迅疾,直到刀离了身,张居翰才反应过来。本有些懊恼,但一看石敬瑭照样两手空空,高高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随着石敬瑭缓步入殿。
皇上就算要动手,也不可能同时对付他和石敬瑭。多一个人,便意味着风险高了一倍。
李嗣源能从弟弟李存勖手中夺得江山,不是莽撞之人。
张居翰放心了,笑眯眯地迎上前边带路的宦官。
他与石敬瑭走向最靠前的席位,挨着身子坐了下来。
这就是武将,即使心里觉得安全,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防范。
一个太监提着舞马银壶走过来,给两位大人斟上琥珀色的酒水。
壶是银的,里面没有毒。张居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