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坦荡又平和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回北泉过暑假,偶然去了趟租书屋,租书屋老板替我保存着。上面没有邮戳,不是邮局寄送的,而是被人直接送到租书屋然后,我去了一趟古镇,那家明信片店好几年前就没有了,问了当地旅游管理办公室,想办法联系到了当年那个店主,他妻子就是北泉人,回来探亲的时候顺带送过来,为什么他会知道要送到租书屋为什么要送过来老板说,当年有一拨人进店,一个男孩写了两张明信片,留了一笔钱,一张要求寄存一个月,一张自己放进了时间最远的寄存箱,他事后整理时看到两张明信片的内容,抄了地址,好心帮忙送过来。”
那个大腹便便的店主大叔说,虽然不知道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说出的爱应该让人知道,而不是偷偷保存在一个陌生地方,永远不让人知道,年轻人嘛,人生很长,机会和可能性都很多。
“如果没有这个店主的多此一举,如果那间租书屋不复存在,如果我没有去那这张明信片,就永远消失了。”贺兰诀目光尖锐直视着他,嗓音很轻柔“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为什么要写”
他在她的视线下无所遁形,轻轻眨了下眼睛,目光挪向旁侧“既然知道我听不见,为什么在自行车后座,要对我说那么多话”
她双目瞪圆,红唇微微轻颤,气息猛然扑散纷乱,久久怔住不语。
两人都凝在各自位置沉默不语。
那么些年的时光翩迁,是否有再纠缠往事的意义是否需要再说那些陈腔滥调的风花雪月
良久之后,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平静下来,盯着他的耳朵“我看见了你的人工耳蜗,被头挡住了一点,双侧耳蜗对吗”
他的头稍长,型碎乱,微有刘海,带那么点忧郁冷清气息,倒不是扮酷或者其他,只是太利落的型遮挡不住外置器,为了避免太多搭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遍遍解释这是什么,怎么用,以及后续的深入交流。
“对。”
“你家里人还好吗”
“还对。”
“开中餐馆,很辛苦吧妹妹也跟着去了,她年纪那么小,能适应吗”
“已经适应了。”
“耳蜗手术痛吗语训难不难这几年你都在忙什么”
“”
他薄唇微抿,没开口。
他不说,她也不强求,默然了许久,眼波久久沉浮,最后语气悲悯“以前听你说,右耳耳蜗,左耳保持助听器,为什么又改成双侧耳蜗了呢”
他半阖着眼,黑睫低垂“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左耳受伤完全听不见了吗”
廖敏之紧紧绷紧下颌,扭脸看着别处,深静黑眸光亮浮动,像深夜波澜起伏的星海。
她慢慢开口“跟付鲲鹏有关系跟第一年的高考有关系”
“顾跟你说的”他紧皱眉头,气息急迫,嗓音沉沉。
“不是。”
她联系过顾,说自己收到一封本来永远不会寄达的明信片,问及廖敏之,顾沉默了好几天,最后只回她这么一句。
我只说他在复读结束后去临江做了耳蜗,双侧耳蜗,家里借了很大一笔钱,他父母再去日本工作,他这几年忙着康复、学习、兼职赚钱,都是为了他的左耳在努力。
“我找了况淼淼,顾能知道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一些后来,我又去问了范老师大概能拼凑出一点信息”
她和况淼淼在高考后就不再联系,也许况淼淼心里也有内疚,大学去了外地后,此后再也没有往来,范代菁还在北泉教书,她回了一趟学校,问了很多他复读那年的情况,还有他家里的一些事情。正好有个同学进了派出所,帮忙找了当年的报案口供,再后来是s大的论坛和各种校内信息
慢慢挖掘往事,很长时间沉浸在无力又无可奈何的悲痛里,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完全看开,不是不能接受这段青春感情的结束和多年的人海相隔,而是最后觉这事最初的开始和她有关,她却置身事外,丝毫不知情。
学过心理学专业,她才知道,心理学不是算命,也不是读心术,不能知道别人的内心在想什么,但有一个很重要的词叫“共情”,学校能翻出无数篇相关论文,她也写过完全、彻底能理解他的选择。
如果换成她是他,并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难过他单方面切断了她的感情回溯线,把她剥离出他的世界,多年之后,尘埃落定,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两人沉默了很久,眼睛都微微失神,也许忆起了往事,也许在重复当年情绪的波动,最后她沉沉叹了口气。
他神色恢复平静,像死水一潭,默默看着她,或许也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当年的他们。
良久之后,贺兰诀恢复了平和神色,带着点苍白笑意换了个话题“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是否有跟女朋友迈入婚姻的计划”
他眼神黯淡,又皱了皱眉,神色有点莫名“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倾慕,爱恋学校里优秀的女生很多,能跟你匹配的也很多。”一瞬切换,笑容亲切,嗓音温柔,循循善诱,像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我想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长头,个子很高,爱穿长裙。”
“没有”嗓音低沉,眉头皱成川字,近乎恼羞成怒。
“如果有,我希望她听到我的话不要介意,但既然没有,那也完全不影响。”贺兰诀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公事公办,定定看着他,“我有查过很多讯息,有新闻说目前耳蜗毛细胞再生研究有新进展,或者新基因工程可以治疗听力损伤,也许十年,二十年,听力受损者可以通过医学科技重获听力如果有那么一天,不管什么代价,或者要把我的左耳换给你,我来做这件事。”
“对不起这几个字太无力,我来承担直接后果。”
“不必,这跟你没关系。”廖敏之倚在椅背,凝固成一尊石像,嗓音冷漠,“和你无关。”
“那就签一份债务确认书,左耳耳蜗的所有费用,我赔给你”她面色平和,垂睫,换了一份文件到他面前,“你可以看看我写的条款,填个金额,我们各自签字,去公证处公证,我在期限内把钱汇给你我总得承担点什么。”
“没有人让你凑上来,我的耳朵也跟你完全没关系。”他换了种不可理喻又难以容忍的目光,眸光隐约类似当年那种看她的那种蠢蠢不耐,把桌上那堆莫名其妙的文件甩开,突然冷到极致,“不要多管闲事。”
贺兰诀眨眨眼,默然睇着他,贝齿突然咬了下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