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婦人走了過來,提燈的婢女簇擁著走近巫蘅,她曼聲道:「你是巫蘅?」
「夫人可姓崔?」巫蘅不答反問,因為都是明知故問,說實在的,比起這些虛禮寒暄,她現在只想見謝泓,只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她聽說過,陳郡謝五郎的妻族乃是博陵崔氏,崔夫人性情淡漠,甚至偶爾乖張,但年歲不過三十,已助族長夫人協理謝家內事多年。
她其實早已想到,她見到陳郡謝氏的人會是以這麼一種方式,威逼實屬下策,所以他們先會迫她知難而退。叫她知道,什麼叫雲與泥天然的不同,什麼叫蓬蓽生輝,什麼叫高攀不得。
崔夫人並不動怒,她只是打量了巫蘅幾眼,便淡淡道:「你便是十二郎中意的那個女郎,容貌清秀,與我想像的頑艷囂張之輩大有不同。」
「多謝夫人謬讚。」巫蘅低頭對她福了福。
崔氏臉色也不動,她一直這麼高居於此慣了,除卻對族中幾名長輩,少有能讓她動容的。她拂開身畔的兩名侍女,對巫蘅道:「我既至此,請巫小姑隨我走一趟。」
「去烏衣巷?」不得不說,兩世為人,巫蘅也沒有想過去烏衣巷一觀。
她驕傲,但也自卑,身份地位、財產權勢,和謝泓比起來,她幾乎一無所有。
崔氏淡然頷。
巫蘅微不可察地晃碎了目光,她輕輕動唇,「敬諾。」
哪知水盈忽然咬唇道:「陳郡謝氏中人,讓我家女郎獨身前去,有綁人之嫌!」
崔氏不動顏色,眸光只輕輕一側,身後便有一容色迫人的美婢站出來,凝聲道:「不敢相瞞,這府苑也屬謝氏名下,我家謝君只請巫小姑過府一敘,有何行不得?」
水盈一愣,登時縮了回去,堵著氣作聲不得。
巫蘅微微一笑,她心裡並不如何驚訝,陳季止雖然守諾,但絕不是濫發善心之人,送她一幢宅子實為可疑,她來之時便已經想透了,這是她那位謝郎,約莫將陳季止打怕了,才逼得陳四郎不甘不願地以自己的名義送給她的。
這一笑之後,她朝謝氏諸人走了過去。
人已經被看輕成這般模樣,巫蘅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好畏懼的,諂媚阿諛,只會讓清高之士更是不喜。
她走路的姿態半點看不出要知難而退。
直至她走了出去,身側那美婢在崔氏身後說道:「這小姑畢竟是十二郎的心上人。」
崔氏淡漠道:「我知曉,不必你提醒。」
謝泓能看上的女人,自是有些不同的。
巫蘅被提燈者引出府門外,蜿蜒停了一路衣飾華麗的部曲家僕,巫蘅倒是看也不看一眼,由著引路的一個婢婦將她帶入一輛軒華馬車之中。
美婢跟在崔氏後頭,眼光一掠,「夫人,這巫蘅是在故作不見麼?」
「不論她如何,她要面對的,終究不是我。」崔氏臉色沉凝如霜,只是目光卻有些淡淡的悠遠,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到。
馬車並不顛簸,謝家要對讓巫蘅知曉進退,這車馬定然也是最好的,她一人從未坐過如此華麗寬敞的車,初光透曉,斑駁的金輝滲透而入,那一截裸出的白皙修長的雪頸,如雪似玉般的清秀的臉,都沐浴在這金輝下。
當巫蘅走下車時,其實不少人已經發覺,這個小姑還真有種不一樣的清雅如蘭、不經雕飾的美。
這建康城幾乎無人不曉,謝十二最愛的,一是風竹,一是幽蘭。
巫蘅一路不曾探頭出來觀望,直至此刻下了車,偌大恢弘的宅院出現眼前,她在真正覺得震撼無匹。她往昔所見的一切朱樓綺戶,比起謝家只能望塵失色。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震撼。
但是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露出一絲怯,她不能讓任何人,覺得陳郡謝十二是一個沒有眼光的男人。
她秉著呼吸深深地冷靜著,這府中又有幾名婢婦走出,將崔氏和巫蘅引入內院。
雕梁繡柱,畫棟飛甍,層台累榭,金碧耀目。巫蘅時刻秉著雙手,而袖下的一雙玉手其實早已被薄汗濡濕。
曲徑蜿蜒著沒入遠方,也不知轉過多少華美精緻的閣樓,崔氏也早已分道離去,一名老婢婦領著巫蘅往裡走,又是一道道迴廊花門,穿過之後,視野陡然變得無比清幽起來,翠色搖曳如浪,一叢叢碧色的青竹輕拂著,燥熱的暑意也被揮拒在外。
這裡有間雅致的竹舍,門前曲曲折折一道迴廊,兩旁盡植碧竹。
在這時,巫蘅的心猛然一跳。
婢婦往前一指,低聲道:「巫小姑,這是十二郎閒暇時休憩的柏翠齋。」
巫蘅恭敬地福了福,一道綠籬之後,白衣頎長,宛如墨畫般的身影,仿佛就立在跟前,也仿佛遠在高山之外,流水出姿,秀逸而高曠,清潤而柔和。
她抿著唇角,不顧謝氏婢婦在此,她提步走了過去。
隔著淺淺的一道門,她收住略略有些不矜持的腳步,眼色微黯,「謝郎,才一二日而已,怎麼蒼白了這麼多?」
她這是在關心他。
謝泓微微蒼白的臉色,在一瞬間宛如洗鍊一般,那溫柔多了幾分醇和。他輕輕探手,隔著竹籬將她抱入懷中,聲音清澈沉穩:「阿蘅,我其實是個自私的人。」
巫蘅反問:「怎麼說呢?」
他輕嘆,「我知道,你其實不願同我面對這些。是我一意孤行。」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