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意将垂在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扬唇一笑:“小迟弟弟。”
邰淑英看着女儿如玉的侧脸,她唇角带着一点可能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想问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宁苏意回完消息,小坐片刻,上楼去换衣服。
宁城的夏季最是炎热,昨晚下了场暴雨,到现在乌云还蔽着天,反多了丝清凉,空气里漂浮着泥土的腥气。
第三医院坐落在市中心,离家有点远,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下了车,宁苏意挽着邰淑英的胳膊,一同往住院部走去。宁苏意环顾四周,想起井迟的大姐就在第三医院,是非常有名的妇科圣手。
住院部底下的小花园里花团锦簇,几处凉亭里都有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患,或站或坐,身边跟着护工。
走进大厅,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走廊随处可见匆匆走过的医护人员。
两人乘电梯到6楼的病房,正准备推门进去,护工刚好从里面出来,微微一顿,轻声说:“老爷子吃了药刚睡下。中午医生来检查过一次,说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行,我知道了。”邰淑英点头,侧了侧身,让她先出去。
宁苏意轻手轻脚走进病房,室内温度正好,窗户留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灰白色的窗帘随风荡出几许涟漪。
病床上的老人纸片一样,盖着被子几乎看不到身体起伏。头发黑白掺杂,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眼角处生了几块淡褐色的老年斑。因呼吸不畅,嘴巴微微张开,即使睡着了也会无意识发出粗重的哼声。垂在床边的那只手布满枯树皮一样的皱纹,骨头凸起得尤为明显,手背上扎着输液针,药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宁苏意伫立在床边,心上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时喘不上来气,喉头发堵,鼻尖也酸酸的。
她竟不知爷爷病得这么严重,她不该贪玩,该早早地回国。
邰淑英轻拍她肩膀,安慰道:“别难过,所有的检查都做了,医生说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宁苏意别过头哽了一下,搬来椅子守在床边。
窗外天色愈发沉了,黑压压的,看样子昨夜的雨没下够,今天还有一场雨。看得时间久了,让人的心情也止不住压抑。
邰淑英出去找主治医生询问具体情况,病房里只剩下宁苏意和躺在病床上的宁老先生。
宁苏意思绪飘远,很久以前,她是恨过爷爷的。
那时候,她刚上高二,家里的企业在父亲宁宗德手里一落千丈,爷爷在书房里训父亲,她站在门外偷听到。他骂得很难听,现在倒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大致意思是自己戎马一生,怎么就生了一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儿子,只知道附庸风雅,不思进取。
父亲窝囊吗?
他不是,他只是热爱文学创作,无意继承家族企业。他只是力不从心。
宁苏意想冲进书房替父亲说话,然而下一秒,她就听见爷爷怒气沉沉道:“你自己不上进也就算了,若是生了个小子,如今也有十六七岁,我还能培育起来继承家业,偏偏生了个女儿,早年就让你和淑英要二胎,你死活不肯,现在倒好,想生也不能生了……”
那一年,邰淑英做了个手术,无法再生育。
其实,要是没有做手术,宁宗德和邰淑英原本也没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宁苏意听了那些话,如坠冰窖,手脚都是冷的,再没有勇气进书房去理论。之后就瞒着家人准备出国事宜,努力学金融、学医药相关,为将来做准备。
她只身一人在国外,再苦再累都没抱怨过一句,也很少回来,就是想拼着一口气,证明给他看。
男人能做好的,她也一样可以。
现在想来,纠结这些,似乎没什么意义。
宁老先生睡了四十多分钟,护士进来拔针时,他醒了过来,看到病床边的宁苏意,浑浊的眼睁大了,嗓子发出的声音跟锯木头一样,沙沙的:“苏……苏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完,喘了几口气,有些供氧不足。
宁苏意躬身向前,握住他一只手:“昨晚回来的,爷爷。您慢点说话。”
“以后……以后不走了吧?”宁老先生咳嗽一声,嗓音依然喑哑。
宁苏意敛了敛神,摇头:“不走了。”
宁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好……好。”
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宁苏意跟邰淑英离开。回家的路上,手机接连响了几声,群里的消息跳出来。
邹茜恩:“酥酥大美女,什么时候出来让我们见一面?当新娘子都没你藏得这么严实,回来了也不主动找我们。”
邹茜恩:“昨晚就想找你狂欢了。”
邹茜恩:“我的礼物你没忘吧?”
叶繁霜:“就属你最闲,你们百海银行的员工都跟你这样,早倒闭了。”
邹茜恩:“你是专业拆台的?”
宁苏意看她们俩斗嘴,扯了扯唇,半晌,往群里丢了一条消息:“过几天再聚吧,最近有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