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仅仅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这座辉煌而又繁华的潍州城,竟然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散着强烈腐臭气味的鬼城。
他终于明白了江南道靖王爷的实力,他也终于清楚,与靖王世子殿下李成德相比,他的那点家世,简直就不值一提,江南道的那些人想要杀死他,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哭,只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又舀了一瓢,咕噜噜灌进嘴里,然后还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将水桶提了起来,从头倒了下去。
冰凉的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好在在后山的水潭中练了许久,这点水对他来说,倒是还不算什么。
妹妹依旧乖巧的站在他的身后,没有阻止他,因为妹妹知道,这种事情泄出来可能会更好一些,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妹妹的眼角,也已经噙满了泪水。
他终于缓过神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站起身来,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他又听到了那声悠扬的钟声,从极远处缓缓传来,若有若无,夹杂着北风吹动时的呼啸声,令人听不真切。
那仿佛远古时代的声音,在久远的岁月里回荡着,仿佛穿过了无尽时光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仿佛带着诡异神奇的力量,片刻之后,天边火红一片,是阳光缓缓升起来的光亮。
雪,终于还是停了。
光芒升起来了,黑色的光芒,北风呼啸,席卷着空气中血腥的气息,在这寂静的天际徘徊,顾千屿远远看到,那条如长丝带一般的河流,奔流向前,不停不息,河流里,赫然流着黑色的血水,那汩汩向前的血水,染黑了整个河流,染黑了河边的垂柳,染黑了河里的鲤鱼……
他面前的这条河,正是整个潍州城最大的一条河——玄月河,河水奔流不息昼夜不停,缓慢而又永不停息的往前流淌着。
顾千屿心乱如麻,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头啃咬,他内心深处翻江倒海,风起云涌,顺着河水流下来的方向朝前看去。河边结了的冰也被染成了黑色,看不清楚,但那河水的尽头历历在目,顾千屿心如刀绞,那是父亲顾大千和整个潍州城的兵士们战斗的主战场——潍州城南门所在。
顾千屿心头忽然一阵紧绷,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甩甩沉重的脑袋,望向河水,那诡异的河水此刻看起来如魔似鬼,狰狞无比,恐怖至极。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在他的脑海中,一阵阵画面升起,那是数十万潍州城军民的魂魄,在河面上,在两人的身边游荡,那是数十万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他们的耳边嘶鸣。
顾千屿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抱住脑袋,痛哭起来。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顾千浔都会护在他的身前,今天也不例外,顾千浔蹲下身子,用她并不厚重但却异常温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顾千屿颤抖着的脑袋。
顾千屿只觉得腿有些软,空气中无数血腥气味涌来,八百里玄月山,这河水要流淌多久,才能流到这里,这被血水染成黑色的河流。
顾千屿缓缓站起,从臂弯里拔出那柄师父送给他的古剑青霜,用力的,用力的,划破了自己的胳膊,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淌下来,落到地面洁白的雪花上,瞬间将整个地面染红,如同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顾千浔一言不,看着怀中的哥哥刺穿了自己的胳膊,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此刻哥哥的心里一定特别难受,因为他一定会认为潍州城的这场战争是因他而起,潍州城有此劫难也全是因为他。
但他不知道,就算是没有靖王世子李成德的那件事,潍州城也是一定守不住的,也是一定会成为靖王爷北伐的头号目标。
顾千浔紧紧抱着顾千屿,感受着他在她的怀中颤抖着的身体,她有些不忍心,但却倔强的没有哭出来。
许久,顾千屿才站起身来,擦掉了眼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示意自己无事。
然后他缓步走到河边,将他身上的血液注入河中,那鲜红的血液瞬间被淹没在了无穷无尽的黑色之中。
顾千屿紧紧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血液与河水中的血液融合,面对着这眼前的一切,一句一句立下誓言,誓一定要替潍州城的军民和父亲顾大千报仇雪恨!
“如若未能完成此誓言,定叫我堕入阿鼻地狱,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永世不得生!”顾千屿心中默念。
他想,此刻的他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仇恨,只有用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支配着仍然苟活的身体,强行支撑着自己去完成复仇的大业,定当永世不改此志!
……
潍州城外。
寒风凌冽,吹拂着顾千屿的衣襟,因沾了水而沉重的衣服披在身上,有些冰凉,一眼望去,潍州城整个的被大雪包围,前些日子生的激烈战争,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的遗迹,一场大雪,将江南道的罪证都冲刷了个干净,只剩下那股难闻的气味和破败的潍州城。
那数十万潍州城军民,无一例外,全部都死在了他们的铁骑之下,顾千屿的父亲,玄天剑宗的当代宗主,荆楚王朝排名第一的江湖门派的宗主,同样死在了这场战争中,整整数十万潍州城军民的亡魂,在天空中游荡,仿佛在呼唤着他,叫他为他们报仇!
大雪将血迹掩埋,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息,却笼罩了整个潍州城,闻之欲吐。
一念到此,顾千屿的眼睛里仿佛有绿色的光芒喷射出来,那光芒在雪的映衬下,渐渐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愤怒填充了顾千屿的大脑,但理智告诉他要隐忍。
潍州城硕大的城墙上,原本每日都有的几名士兵来回巡逻,此刻却空空荡荡。
再也没有手持长矛的兵士,再也没有散着刺目的光芒的长枪,顾千屿站在山坡之上,潍州城城墙上的一切,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想象着当时战胜潍州城后,江南道的兵士们是一种怎样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些士兵的脸上,明明散着对胜利的喜悦,分明洋溢着斩杀敌人的快感,只是,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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