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州城内一片破败景象,仿佛经历了一场末日的洗礼。
走在大街上,臭味未散,刺激着几人的鼻孔,不知不觉间,有浑浊的眼泪从几个小子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着,就连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不屑表情的邋遢老人顾霜寒,此刻也是一脸阴森模样,再也绷不住,心中升起无限悲伤。
几人在玲珑坊的那片灰烬处分别,都想着第一时间回家看看,走了这么久,在城中也没看到哪怕一个人,他们都放松了警惕,心想可能江南道的兵士们都已经撤离了。
原本邋遢老人是不想让他们几个人分开的,因为一旦分开,其中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他是来不及快前去解救的,毕竟哪怕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那样的情况下,依旧分身乏术。
但当他看到大家阴沉着的脸时,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决定无论生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去救这几个小子,因为他们重情义。
而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品格。
他就呆在原地,哪都没有去,几个小子分别向他作揖告别,然后走向了不同方向,然后消失。
顾千屿和顾千浔走在凌晨的大街上,刚刚晴了几日的天气,突然云朵就将阳光遮盖住了,紧接着,便有飘飘洒洒的雪花飘下来。
两人缓缓向前走着,雪天里,远处山间,一种声音幽幽传来,顾千屿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晰,隐约可闻。
像是苍老而悠远的钟声,又像是潍州城头悲壮的战鼓声,声音自远方而来,时有时无,辨不清方向。
顾千屿像一具躯壳般往前走着,行尸走肉般的感觉让他的心变得麻木,越靠近玄天剑宗,他的心便跟着更紧一分。
顾千浔像个小孩子般跟在顾千屿身后,一言不,他长长的乌黑的头披在肩头,憔悴中带着一股别样的美。
不知走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走到了玄天剑宗,剑宗中已经是一片破败景象,除了仍旧耸立着的楼阁外,再无一物。
广场上再没有晨起练剑的弟子们,院子中也没有那几位丫鬟忙碌的身影,后院中没有坐着呆的父亲,玄月阁顶也没有了抄书的陈琳。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过去很美好,只是现在变得残酷了些。
顾千浔紧紧拉着顾千屿的衣角,微一用力,指尖泛白,她紧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一般。
顾千屿来到自己的院子,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湖面上的冰已经融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又重新落了一层雪,一眼看去,像一块很大的被砸碎了的镜子。
只是这破碎的镜子,很难再照耀出美丽的人影了。
顾千屿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院子中的那片湖水,院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原来下人勤快,院子中的雪刚被铺满,便有人扫了去,所以,顾千屿很少能够欣赏到自己院子中的雪景。
但此刻,当他第一次看到满院子的雪时,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只是这种美丽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他看到身后两人留下的一长串脚印,歪歪斜斜的,一大一小两对脚印,这是两人在雪地里画出的美丽的画卷,只是可惜了,再也没人前来欣赏,再也没人来拍马屁般说“公子真是好雅致啊!”
他来到湖边,湖中水比之前少了些许,湖中的鱼也不知道此刻藏到了何处,再也难见万条锦鲤同时跃出水面的美丽场景了。
顾千屿轻轻叹息,然后在空气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蒸气。
他缓缓走到院中的一口大缸处,想要用大缸中的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头一看,却只看到一层厚厚的冰。
他有些生气,拔出手中的青霜剑,自下而上斩出,大缸破碎成片,连同缸内的冰块,冰层下方,泛着白气的水从破碎的大缸内流出来,哗啦啦淌了一地,顾千屿的鞋都湿了。
大缸破碎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顾千浔,她急忙跑过来,看哥哥是怎么回事,却看到哥哥通红着的双眼,她叫着“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顾千屿回过神来,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表现,想着再次完成刚刚想要完成但没有完成的动作,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但是水缸被他打碎了,水缸中仅剩的水也淌到了地上。
顾千屿抬起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口井,他找来旁边的木桶,用井旁的一条绳索绑了木桶,扑通一声,木桶被顾千屿扔到了水井中。
然后他用双手将绳索一抖,等待着桶中水满的差不多了,便一用力提了上来。
水桶中的水冒着水汽,在这寒冷的季节里,竟然并不是很冷。
顾千屿拿起了井台旁的一个破烂的水瓢,然后伸进水桶中,从桶中舀上了一瓢水,一抬手,咕嘟咕嘟灌进了喉咙里。
凉水入喉,顾千屿只感觉精神一振,水瓢有些漏,漏出来的水顺着他刚刚长出来胡茬的下巴往下流淌,淌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猛的打了个冷战,心中突然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都不曾拥有一般。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紧紧的闭着,再也不想睁开。
只是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场惨烈的战争,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都死在了江南道兵卒攻取潍州城的战争中。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待靖王世子李成德,后悔不该如此侮辱他,后悔自以为是的认为靖王爷只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潍州城,一定能够抵挡住江南道的铁蹄,一定能够抵挡住整个天下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