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师讲过“舍下即佛”,可真要舍下太难了,我、我实在是舍不下呀!
或许是因为与自己心灵某一点的契合,洛桑将最后一段反复读了数遍,特别是念到末一句时,热泪止不住流淌。桑结和敏珠没有打断洛桑的思绪,让年轻人多想一想,他们清楚,石破天惊的时刻就要到了。
“活佛啦,这位僧人和阿佳,后来……”
“那次分手后,他们互相再未见过面。”
“为什么没有见面?”洛桑不解地问。
“他们一个‘得成于忍’,一个‘心安一境’,这一世功德圆满,下一世再续前缘。”
“如果这一世就走到一起,岂非更好?”
活佛停顿一下答:“还记得刚才议论的那一句吧,他清楚,自己那身袈裟穿上,就脱不下来了。”
洛桑大惑,“活佛啦,他到底是谁呀?”
“让第巴大人告诉你吧。”
桑结表情庄重,一字一顿地说:“他就是佛爷的前世——五世达赖喇嘛。”
仿佛猛然敲响的洪钟大吕,把洛桑一下子震晕了,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榻上,茶水泼洒了一地。半晌,他扭过头,直直地盯着活佛。
敏珠明白其意,郑重地说道:“佛爷,大人所言是真,桑结是他当时的化名。”
又是一阵静默,之后,洛桑问道:“那么,阿佳是谁?”
“诗中已经写了,”桑结站起来解释,“不过藏人女子叫曲珍的甚多,你可能没有想到,这个曲珍正是你的阿婆。”
洛桑觉得浑身血液冲向了脑门,两眼一黑,失去知觉,倒在床上。
桑结叫来根柱,只说佛爷太累需要休息,要他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敏珠收起诗稿,又守候一会儿,二人离开。
半夜时分,洛桑睁开眼,脑袋生疼,恍惚忆起白天的事情,竟如做梦一般,喝了碗酥油茶才清醒一些。他把自己知道的片断努力拼成一幅图画,可现有太多的缺口。天亮后,他眼巴巴盼着大人和活佛来,可一直到天黑也没有盼到。
次日一睁眼,只见大地一片洁白,纷纷扬扬的大雪仍下个不停。远处几个黑点在移动,走近一看,是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还背着一个小的,在宫前虔诚伏地顶礼。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起来后满身是雪,掸一掸,默默地走了,不知去到何方。来朝拜的人每天都有,可过去好像没太在意,甚至视而不见,今天这情景却给了洛桑极大的触动。
傍晚,济隆总管前来,说:“敏珠活佛在白宫老经堂等候佛爷。”
宫中总有数百房间,大多数洛桑没有光顾过。白宫原为密院所在,密院搬出后,有的房间空了出来,老经堂系密院原来开会的小礼堂。根柱在门口守候,洛桑走过来,根柱低头弯腰,微微做出请的手势,将洛桑迎入。
室内光线朦胧,洛桑与敏珠活佛见过礼后落座。活佛道:“闻佛爷能歌善舞,老僧今晚特请佛爷观赏一段歌舞,还望赐教。”
看戏?但洛桑还未反应过来,乐器就响了。他这才现,前边挂着一大块幕布,幕布拉开后,墙上还挂着一大块布,上面画着布达拉宫远景,近景是一座耸立着金顶的寺庙,一人扮作老僧一动不动地跏趺而坐。
“阿婆送佛爷来圣城的第二天一早,到大昭寺看望老佛爷,这是他们分手五十年后的‘重逢’。”敏珠活佛当起了戏剧的解说员。
这时,幕布的另一侧走出三个人:大人和旺秋搀扶着一位化妆成阿婆的人——看出来了,是佳莫阿姨,慢慢走过去。
“那天也下着雪,宫中和哲蚌、色拉二寺奏着哀乐为伟大的五世送行。”
背景布后面,响起缓慢、呜咽的法号声。
这是一出哑剧,“阿婆”逼真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凝神注视、喃喃诉说,以及最后撕心裂肺的呼叫……
看到最后,洛桑早已泣不成声,不停地低声呼唤“阿婆,阿婆……”
三人退场后,忽然响起欢快的旋律,“阿婆”以少女装束,手里拿着打茶筒,迈着舞步出来,冲着那边招手,一个少年僧人从老佛爷“法体”后面闪出,少女作打茶状,少年则在一旁配合表演,表现的是头一诗中描写的打茶的场景。少年由小丽扮演。最后二人在对对舞中牵手退下。剧终。
洛桑站起来,缓缓地但却步伐坚定地走上前,向桑结弯腰一躬,说:“弟子迷失菩提,有负大人苦心教导,望允准从明日起,闭修十日,痛切自责。”
桑结激动地泪花闪闪,忘情地抓住洛桑双手,刚叫出“孩子”,又改口:“佛爷,我知道,我相信会有这一天,前世佛爷和阿婆会高兴的。菩萨保佑,以佛爷悟性,五日即可。”这一晚,桑结与洛桑彻夜长谈,桑结将其其格的《舍弃》送与佛爷,洛桑又改称桑结为“阿伯”了。
次日一早,桑结即接到塔布传信:郭奔大喇嘛不日即将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