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制度愈发成熟的发展之下,隐藏在盛世之后的阴翳也愈发浓重,从天子脚下的帝都到刺史所辖的地方,高门贵府之间盘根交错,往来姻亲,逐渐形成一个个巨大而狰狞的利益集团,权柄和财富不可控制的流向最顶层那一小撮人,土地兼并也愈发严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用不了多少年,本朝也会走向前朝末代的老路,民不聊生,底层起义,军阀割据一方,纷战十数年甚至更久之后,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横空出世,整合一盘散沙,开创一个新的王朝。
但现在,国朝有了一个年富力强的天子,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制,毫不犹豫的用刀剜去身上的烂肉,叫这天下再度焕发生机……
最难得的是,当今如是操作的整个过程,没有引起利益团体的警惕和大规模反击。
冯明达意图谋逆,那他的确该死啊!
有宗室附从作乱,那他的确该死啊!
还敢狡辩说自己是冤枉的,人证物证俱在好吧!
有官员抱冯明达大腿一起造反,那他的确该死啊!
真是死鸭子嘴硬,到这份上了还不承认!
有勋贵跟冯明达勾勾搭搭,那他的确——哎?!
卧槽,我什么时候跟冯明达关系很熟了?别瞎说啊!!!
陛下,臣冤枉啊!!!!
韦仲之想到此处,甚至已经猜到了天子的下一步部署。
改革选官制度,让更有能力和活力的年轻人添补空置出来的位置。
用抄家所得到的的大笔财富扩充国库,丰盈军备。
借此机会得到的大片无主良田发放于民……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长久的注视着端坐在上首的天子。
嬴政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道:“韦令君,怎么了?”
韦仲之将视线收回,垂下眼睑,用手头文件扇了扇风:“没什么,只是臣忽然间有些释然了。”
嬴政:“嗯?”
韦仲之顿了一顿,才慢腾腾道:“臣现在,有大概五分之四那么多,不是因为打赌输给陛下才来加班的。”
“?”嬴政一时之间没抬反应过来他的什么意思。
王越好笑的瞥了同僚一眼,在旁道:“他的意思是,虽然他拜服在陛下的人格魅力之下,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了啦!”
韦仲之马上低下头作忙于工作状。
嬴政“?”了几瞬,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
……
一条条政令有条不紊的自太极宫发出,经由内侍与三省郎官,最终传达至长安各处,这一日,遮天蔽日的雷霆几乎要将帝都覆盖。
前尚书左仆射董昌时也没能幸免。
没办法,他的职位太要紧了,这也就注定先帝当初要做的许多事情都没法绕过他,此事事发,难免要连带着背锅了。
嬴政与他共事久矣,倒也了解他秉性,知道并非附从作乱之人,便只下令削去官职,杖责二十,待到养伤结束,再行启用。
只是尚书左仆射是不可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董昌时是个良臣,但却不是嬴政用得顺手的那种,他会另选个合适的职位给他。
董昌时对此结果颇觉庆幸——见了那么多要掉脑袋的前同僚,他只是挨顿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被PUA的入味儿了。
他谢了恩,脱掉身上官服之后,又往殿外领罚。
二十棍,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尤其当下长安局势未明,行刑的人更不敢偷工减料,二十棍打完,董昌时已经站不起来了。
旁边观刑的内侍赶忙近前搀扶,董昌时就着他手臂发力,想要支撑起身体,视线前方却在此时出现了一双黑色官靴。
他强撑着抬起头,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王越笑吟吟的看着他,居高临下道:“哟,这不是前尚书左仆射吗,怎么这么狼狈啊。”
董昌时没理会他,半靠在内侍手臂上,艰难的站起身来。
王越就上前两步,拦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怎么,见了我这个尚书右仆射,连话都不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