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平三盏酒入肚,一刻不敢耽搁,立马暗自依法调息起来。可前两盏未散尽,又要化解这三盏酒力,自比前一次要慢得许多。加之这书正讲到紧要之处,总引得她分神,一心做二用,吐纳呼吸间渐渐乱了阵法,脑中反而比先前还混沌,心跳耳鸣,好像身子沉在水中,连说书先生的声音都模糊起来。
“八月十五夜,阴云蔽月,不辨圆缺。峄州城校场火光烛天,数千将士神色平静坚毅,等待点兵决战。不久,峄州城南门外吊桥缓缓放下,宋择亲率五百精兵身负角弓,在夜色中卷起一股迅风,转瞬逼至敌军大营里许之外,八千人大军随后兵分两路,于东西两侧悄无声息地散开,如云雾消散般隐入黑夜。
“敌军大营前,值守卫兵正惫懒地倚靠在辕门边。忽听嗖嗖几声极轻微的气声,数人应声中箭倒地。山岩寂静,星月隐没,无法看穿的黑暗深处似有暗潮在涌动。巡夜兵卒心中莫名悚然,遂将手中火把高举。只一眨眼间,比火把耀目百倍之光亮在他们的眼中乍现,无数支带火羽箭如鹰隼般腾空而起,将罩地黑云染成了金红色!第一波羽箭尚未落地,随即又是第二波,第三波,层层焰浪如狂澜般压向敌军大营,以锐不可当之势拍打下来!
“顷刻间,敌军大营没入火海,天地一刹倒转过来。惊醒的士卒仓惶提起兵器迎战,可那漫天彻地的烈焰已翻卷着似要将营中一切吞噬,在营帐上投下狰狞暗影。战鼓声隆隆四起,大地颤动,峄州城八千将士身披金光,随即从大营四面八方掩杀而至,直如天兵下凡,将敌军慌乱中组成的战阵瞬间撕破,只听他们口中高声喊着:
"‘红莲圣女庇佑我军,替天行道,血债血偿!’‘活捉张忠!’
“冲杀之声骇人心目。敌军士卒惊惧已极,绝望看去,只见起义军身后的峄州城墙之上,有一红衣身影孑然独立,身前火光耀目,不知是神是鬼。如此情景,如何不叫人胆寒心破!短暂抵挡之后,敌军旋即溃败,四散奔逃而去。
“‘乘胜活捉张忠者重赏!’宋择一声令下,一骑当先,向败军杀去。火光热浪将他的战袍卷起,手中宝剑流光若星驰电逝,起义军气势随之大振。杀声震天,他不禁回过头去,眺望城墙上那个红衣身影。滚滚烟尘之中,那团火焰虽隔数里,却似摇曳在心间,一股异样之感自他心底涌出。惊骇在他脑中闪过,不安隐隐生。
“果然,忽闻前方传来将士声嘶力竭的喊声:‘有援军!援军杀过来了!’众人急忙勒马,惊恐随之迅弥漫全军。视野尽头尘嚣四起,角声回荡。‘敌方援军杀至,约有三万余人!’‘张忠已于掩护下脱身!’人人脸上现出绝望之情,呆立当地,声势在一息之间逆转。宋择强作镇定道:‘传令全军,撤回城中!’心中如有千钧巨石压下:‘难道那张忠竟是伪作骄兵,引我等出城再一网打尽?若真如此,万事休矣!纵撄宁再有智计,也无力回天。’想到此处,抬头向山丘上望去,红衣身影已不在。
“转眼起义军撤至城前。宋择仰望城上,正见撄宁亦注视着自己!她神情木然,仿佛在问:‘张忠可有毙命?’宋择默默摇了摇头。撄宁遂别视远方,火光在灰黯双眸中摇曳。
“峄州城前阴风惨惨,杀气霏霏。敌军很快追至城下,对起义军展开疯狂截杀,惊惶叫声与绝望怒吼震耳欲聋。宋择心中痛切,提剑冲入阵中。他不知疲倦地拼杀,直到遍体浴血,四顾周遭,入目惨烈已极!血泊中同袍尸身纵横,尚活着的状近癫狂,手中兵器多已卷刃破损,只一味拼命挥舞。而敌军如血肉而成的铜墙铁壁,任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这千军万马。只见他横过一剑,替身边一个年轻士兵挡下攻击,随即刺入敌人咽喉,挑开尸身回头再去看那小兵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愕然僵住!
“一霎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厮杀,齐齐望着城楼方向,神色惊恐。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哑着嗓子道:‘红莲圣女法力无边,替天行道,助我杀尽敌人,报仇雪恨!’起义军众将士听到后皆出声呼应,一时间喊声响彻灰红色天际:
‘红莲圣女法力无边,替天行道,助我杀尽敌人,报仇雪恨!!!’
“宋择用手抹去眼中血水,迟缓抬头,但见数十丈高的城墙之上,伍撄宁手中风灯之火正肆意嚣腾,参天炽焰似乎还在一寸一寸地增张!宋择一阵心悸目眩,他只道红莲圣女云云不过是撄宁收拢人心之策,夜坛降火异象虽稍可疑,亦非不可凭借方士奇术造出。可眼前所见,不祥之感过甚,已不由得他再以假象度之。”
道平头晕得厉害,双髽髻上的鹅黄飘带左晃右晃。视野变得朦朦胧胧,桌上的烛火膨胀成大片的光团。“好像红莲圣女的风灯火呀!”她这样想着,浅碧色的眼睛盯在火焰上,说书先生的声音都带上了回声:
“撄宁双脚立于女墙边缘,边缘,缘……多处衣袖、梢被火点燃,她却如浑然不觉,不觉,觉……”
道平眼中酸涩,索性将双眼闭起,火焰的残影仍在眼前跳动不止。
“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