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有人忧。
银朱应当是欢喜的,她笑着对嘉禾道“你听到了没有那个人死了,我就要当贵妃了,不,以后我会是这中宫的皇后。”
银朱是笑着的,明明她赢了,可眼睛里的泪水却似断线的珠串一般滴滴答答落下,那双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悲戚。
她仰着头,逼自己笑,应该是欢欣的时刻不是吗
程嘉禾惨成那样,应该高兴不是吗
大殿里回荡着她惨烈的笑声,似喜似悲。
喜的是她将成帝王妻,永远都能昂着头骄傲地活下去。悲的是从今往后,她再也出不了这方金丝筑成的牢笼了。
帝王驾崩之日,丧钟当鸣百下。
丧钟浑厚的响声尚未停歇,殿外却传来宫娥黄门慌乱惨呼之声。
嘉禾回神,望向窗外,窗外浓烟四起。周遭宫人的哭嚎声惨烈响起。
“不好了,叛军杀进来了”
“是太子,不,是先太子,先太子还活着。他带兵杀进来了”
“太子已经被、被先太子诛杀了。”
“东宫被叛军围堵了,跑不出去了。”
银朱的脸上血色褪尽,望向窗外火光,一瞬从极喜到极悲。
叛军挥刀砍杀之声由远及近,窗外天际红了一片,血光和烈火吞噬了整座宫殿。
生死一线间,嘉禾顾不得其他,抓起银朱的手,使劲扯着往殿门口跑。
“快走。”
东宫殿门口扑面而来灼烫的热风,伴着阵阵火烧皮肉的焦臭味。
嘉禾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着银朱,跌跌撞撞跑到殿门口,身后之人却不动了,任嘉禾怎么扯都扯不动。
“你走吧。”银朱甩开嘉禾的手,“我不走了。”
隔壁殿宫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嘉禾不管不顾地推着她走。
“不走会死的,不被烧死也会死在叛军利刃之下。”
银朱眸色平静“出去了又能怎样废帝遗孀任人践踏,一辈子听着别人的嘲笑声。死在这倒好了,前朝东宫的江良娣,这个名头不会太给我爹爹丢脸。”
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叛军就快要杀进来。
烈烈火光将银朱娇艳的脸染得通红,分不清她脸上的是泪还是汗。
只在下一瞬,她用尽全力将嘉禾推出殿门外,“砰”地使劲关上殿门。
殿门轰然在嘉禾眼前阖上缝隙,她站起身冲上前去不停地拍打殿门,叫着银朱的名字。
却听银朱隔着厚重殿门,半点不带平日闺秀矜持,大声骂道“滚,你给我滚,滚远点,滚进御花园东边的水渠里,淹死你”
御花园东边的水渠,通往宫外。
深重的殿门后传来银朱最后一声骂“你要是记得我一点好,就快快滚”
殿门后传来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嘉禾眼眶里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直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御花园跑。
天上带着火的箭矢“嗖嗖”飞下,绯红宫墙瓦败墙裂,这座屹立百年不倒的皇城,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带着火星子的风划过嘉禾被烟熏黑的脸,她的哭声后知后觉地从她嗓眼溢出。拼命地跑,拼命地哭。
阿兄的红缨枪,爹爹在战场上不服输的呐喊,阿娘慈爱的笑和银朱骄傲的脸交替出现嘉禾在眼前。
她哭着不停往前跑,喉咙已经干刺得不出声来,脚上的鞋履早就跑丢了,穿进通往御花园的长廊。
身侧是熊熊烈火,她赤着脚起了泡,御花园离她越来越近。叛军还没有进到御花园来。
她想她要出去,还有人让她等他,他还没回来,她不能停下脚步。
前面是出去的希望
“轰”地一声,廊下的梁柱撑不住大火的灼烧倒了下来,砖瓦开始坍塌掉落。
嘉禾躲避不及,脑袋被从上而下的砖瓦击中。刹时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废墟堆里。
嘉禾闭上眼,过去曾经梦到过的所有记忆伴随汹涌情绪顷刻间汇聚成团在她脑中炸裂开来。
她沉入了遥远的记忆中。
后脑的钝痛感逐渐消散,嘉禾缓缓睁开眼。周遭静得出奇,风雪拍打着纸窗,喜烛忽闪摇晃。
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长了冻疮的手藏在红袖之下,眼睛透过绣金边红纱喜帕朝门望去,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点点微弱的光。
父亲获罪,侯府被封,欠下巨债,被逼嫁给了从前最心爱的人。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她从未想过自己大婚的日子会这样冷清寂寥。她从前以为那个人会骑着马,踢开她的花轿门,风风光光把她迎过门当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