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条狗而言,这种待遇简直堪称是隆重了。
杨戬为了不连累兄弟好友,所以在赴死之前,便施计将他们全都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更以叛徒之名把忠心耿耿追随两千多年的哮天犬打走,还抹了其全部的记忆,散了半数的修为。当然,这也成为他六亲不认性情暴虐倒行逆施终究众叛亲离自作孽不可活的罪证之一。
而变成了普通狗精的哮天犬,则不出他所料,被善良的妹妹所收留。
想必,这是杨戬自认能给那傻得一根筋的狗儿所安排的最好的归宿。
然而,即便可算尽所有人心,却到底还是低估了忠犬对主人的情意。
我蹲下身,伸手拂去坟头刚落的花瓣:“真是条笨狗啊,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一定要生死相随吗?可是你这样,让你的主人该多难过呢……不过,反正他也不会知道了……那就好好陪着他吧,和他一起,守着这份他最珍视的和睦美满。”
为新坟加了些土,又靠着发了会儿呆,直到临近子夜时分,我才慢慢站起来,在远远近近炸然齐响的守岁鞭炮声中,遥望环绕山间若隐若现着的那抹青黛,茫然喃喃:“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看到你们所做的这一切呢?你,死胖子,鲲鹏,甚至柳欠……你们如此拼命守护的东西,却要今日今日的我,又该如何面对?杨戬……二哥,你教教我好不好……”
山风呜咽,然终是无言。
许是知道,我已有答案。
漫漫长路总有终点,我最后的目的地,是天庭。
那座已成无名的黑色府邸,三界中权威至盛防范至严之处,于我却是畅行无阻,所有的禁制对我皆如虚设。
按规矩,书房重地便是府中仙官也不得随意靠近,我则轻车熟路的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夜明珠的光芒照着室内简洁有序的陈设,也拢着案头重重卷宗后面,一个疲惫的身影。
这些日子,我无聊时也会物尽其用的拿昆仑镜行那偷窥之事,渐渐也看惯了身居庙堂高位的潋尘高冠博带不苟言笑的模样。
而眼下的他,除去了白玉发冠任发丝垂落,单手支额斜靠椅中,眼睫轻阖呼吸绵长……堂堂一个上古大神,竟是真的睡着了么?……
连有人靠近都毫无所觉,想必,也确是倦到了极限。
所以说,做官容易,做好官难。
瞧瞧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
我一边胡乱感叹一边蹑手蹑脚走到潋尘身边,越看越觉得他这般全无防备实在有些可爱,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虚虚描摹一番他的睡颜。指尖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向前,几乎可以触碰到那淡至无色的双唇。
倘若,再略略往下一寸,便是他的咽喉……
而恰此时,他竟霍然睁开了双眼。
肃杀之气瞬间将我包围,顷刻让我窒息。
44)
潋尘的眸色并不算太黑,在光影下偶尔还会带上些许的琥珀浅褐,然眸底却极深。
自三十三天之外的匆匆一面,随后北海之眼的重逢再到从灌江口至昆仑山的一路结伴而行,我所看到的所记得的,是他的眼眸中那仿佛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种境况,都永不会退却分毫的温润柔和,含着愉悦包容的笑意,让人一望而心安。
而此刻乍然看向我的双眸中,却只余了冰冷萧煞。
不过,这份感觉对如今的我来说,倒也算不得是陌生的了。
所以我虽真的是忍不住有点儿胆颤,却始终表现得万分淡定,当机立断杵成了个一动不动的木头妖。
所幸,这份压得让我喘不上气来的可怖杀意很快便尽数散去。
潋尘似是终于看清了来者是我,但又像是很不确定自己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一时竟现了罕有的茫然失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