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握着手中的佛珠,将眼前举手相庆的场面看在眼里,跟着微微点头。
孰是嫡,孰是庶,还不她一句话的事。孩子争气,给家里涨了脸,她总不能任他给人拿捏住身份诟病。
大夫人没了这些年,二姨娘虽然出生差了些,眼皮子浅,叫老夫人看不上眼。奈何她肚子顶事,装下了个探花郎。如今这个境地,想将她扶正,旁人也该无半点怨言了。
只可惜……
只可惜了虞淮,那样好的孩子。
二姨娘被扶正,虞生又是长子,作为大夫人嫡子,他的身份自当是尴尬无比。怕是这最后的两年,日子都过不顺心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涌起的怜悯,再睁开时,又是一派平稳欣然。
……
探花回府,自此虞家风光了好一阵,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唯有东院宁静,罕有人至。
竹影轻晃,摇散风声。桌前摊开的账目沙沙翻动了两页,歪到一边,久久未有人整理。
躺椅上安宁卧着一位少年,长睫低垂,面目轮廓柔和而清秀,有种雌雄难辨的美感。早夏的日子,腿上盖着方薄毯,仍半点不见汗色。
书童取了温茶水回来,往庭内一瞥便魂飞魄散:“公子!起风的天怎么在外头睡着了呢!”
连唤了几声,都不见人有动静。书童察觉有异,唤声也倏乎静了。他刚调来东院办事,想起从前听到的种种传闻,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再不敢近了。跑又不敢跑,抖着嗓子再喊了声:“虞、虞淮公子?”
竹林风起,一片青翠竹叶随风而散,在空中悠悠打了几个旋儿,落在虞淮的手边。
翠绿的叶,细腻如斯,却比不及他的手十之一二的精致,沦做陪衬。美则美,书童瘫在地上,却怕得哭了起来。
人都说虞淮公子原该是神仙的命,模样好看至极不说,三岁成文,五岁成诵,声名远播。奈何人太聪明了,遭了妒恨,给病痨鬼缠了身。还是个厉鬼,死活无法驱散。好好的公子哥儿,任家中长辈找遍了名医道士,也只得到活不过十六的结论。
这日子眼看着就不远了,谁也不敢往虞淮公子面前凑,生怕一个不好,自己也遭了前来索命的小鬼痴缠。
书童原在小公子虞眠手下侍奉,只应办事不利索,挨了两耳光之后,被丢到了这不详闹鬼的东院来。
他哭得走心,忙着自我怜悯,浑然未觉身边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虞淮意识尚且混沌之时,唇角便先含了笑,声音犹若涤荡开层云的皎月,明澈干净,稍带少年独有的柔和:“怎么了?”
书童哭声戛然而止,骤然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公,公子?”到底是年轻,不懂得掩饰情绪,只顾着眼下的害怕,半点没考虑旁人的感受。手脚并用爬起来,连退了两步,那形容就像是在眼前看到了人诈尸。
虞淮受书童惊恐的瞩目,通透的人,自一个眼神就看懂了全部,再没有开口的意愿。凝了凝神,敛眸去看账。
书童呈了茶,没等来责罚,一抹眼泪,脚底生风地跑了。
东院习惯寂静,但热闹总是扎堆的来。书童离开不久,苑前复传来了三两人声,来者脚步轻便偏快,光从那声音里便可听出一份春风得意来。
“淮弟这两日身体可还好?”虞生笑吟吟迈步进来,身后簇拥着三两小厮。官服未褪,面色红润,玉冠高束,衬得整个人都明艳富丽了几分。虞淮一身雪衣,垂发未束,相比之下更显素净:“尚可,有劳兄长挂心。”
虞生眼风一扫,身后跟着的小厮便自顾自地朝虞淮的内屋走,砰地一声,推门而入。
虞淮眸色未动,平静为之斟茶,对下人的无礼视而不见。
虞生在桌边坐下,只是笑:“将要入夏了,老夫人嫌京城闷热,便要去搬去九灵山边的宅子暂住一阵子。又总挂念着淮弟,放不下心,遂吩咐我安排下去,令淮弟同往。”虞生接过茶盏的同时,指尖也覆上桌上的账目,略略一顿,“淮弟身子不好,总看这些账本难免耗费心神。恰得眠儿无心从仕,母亲又无法拗着他那桀骜的性子,趁着淮弟避暑,不妨先让眠儿经手,习一习这商道。我虽然入仕,可咱们虞家的祖业却丢不得,眠儿若是出错,趁着淮弟尚在,也好指点一二。”言语落后两息,方似刚反应过来那句“尚在”的失言,满脸惭愧,“为兄失言,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