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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晚了,这几天换洗衣服都是林瑾送来的,现在除了我推著你一起上车,可能没有别的办法顺利离开医院了。”

谢明朗一下子静了,稍後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是不是之前我的体检报告拿错了,其实得了重症,你为了让我临终前好过一点,替我揽下所有的罪。忏悔就不用了,我还嫌找不到人听我忏悔。”

言采看著谢明朗的手,垂下眼来,谢明朗忽然觉得他的抬头纹有点刺眼,忍不住拿手去抚平它。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细小的动作中,两年的时光还是不会回来,但至少坚定地向前迈进了,谢明朗又说:“什麽让你改变主意了。你一辈子都在演异性恋,干嘛要告诉别人自己是同性恋。还是同一个人,多不新鲜。”

言采看著谢明朗说:“你车祸的消息是记者跑到美术馆告诉我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我事先想过,如果被拒绝,这会很难堪。当年事情出来,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当时我希望你看清楚,再自己做决定,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谢明朗这一晚来第一次笑了:“言采,你要知道,生死和年纪无关,你看,这次先死的那个可能是我。你心理建设得好,又有经验,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也会好过一点……”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笑容凝固在脸上,後又散去,盯著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言采站起来坐到谢明朗身边来:“我们之前都心平气和端著酒杯讨论过我的新戏了,最坏的不过如此,你还在怕什麽,还有什麽不能说的。”

谢明朗一震,微微叹了口气:“那是装的。”

这句话一旦说出,谢明朗忽然觉得从回国之前就开始反复自我强调的防备和对策统统没用了。他乏力地继续说:“我根本不应该回来去看你的戏,这简直太低估你而太高估我。”

言采听了,只说:“你不知道,再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大概是这两年我最难堪的一晚。”

“去非洲之前我回家了一趟,和我父亲就性取向的问题大吵了一架。”说到这里谢明朗反而笑了,“我真是个糟糕的儿子,一般人面对暴怒的父亲,不论是坚定的死不回头,还是低头认错从此‘洗心革面‘,都好歹算是正常的反应,但像我这样吼回去‘我搞摄影和同性恋之间没必然联系,就像你出轨和你做中学校长没关系一样’的,估计没几个,我这一辈子估计都进不了家门了。”

他们好像在笨拙地自说自话,又都不在乎。各自说完这一通後,安静地对望了对方一番,谢明朗忽然想起来某事,问他:“霏霏见到你,反应如何?”

言采仔细想了一下:“一开始看起来是呆住了,你醒来之前我最後一次见到她,已经很镇定,也很客气。看来你还是没告诉她。”

谢明朗没有上绷带的那只手的手指稍微一动,就碰到了言采搁在病床上的手:“当我想告诉她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他说到这里有点无力:“沈知反复说你不会爱人,这是假的。但是有一点没错,你真的不知道什麽是寻常情侣,演著演著,就出破绽了。”

“那这次换你来教我吧。”言采眉头一动,低声说。

“在我们都没死之前……”谢明朗又一次微弱地笑了,“两年里我已经想好了,还在想怎麽找个机会说,呵,没想到会是这种狗血的场合……言采,我现在困了,你让我睡一会儿。明天再说。”

“好,你睡。”

谢明朗闭上眼睛之前又看了眼言采,他觉得自己眼花,笑了笑说:“奇怪,原来车祸还会让人视力也出问题。我怎麽看见你有白头发了?”

言采倒也一愣,才跟著笑了起来,站起来,离谢明朗远些,也好让那些新生的白发一并远离他的视线:“没有的事。看来你是困得狠了,快睡吧。”

天亮的时候潘霏霏去医院看谢明朗,她看见两个人都睡了,手握在一起,姿势看起来都很僵硬,绝不舒服,但是表情安详,睡得很熟。

後来谢明朗伤好了,临时租的房子也退了。再後来是戏剧节,言采因《小城之春》第一次拿到戏剧奖的提名,几个月来第一次重新曝光在荧光灯下。

很多记者在等著言采的到场,不约而同地想围追堵截也要逼出个态度来。这样想著,言采的车到了。

当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时,黑压压的媒体席和影迷区,反而静了一瞬,接下来才是含义各不相同的叫声。谢明朗看著闪光灯,手一下子汗湿了,言采察觉到,扭头看他,发觉他领结不知何时歪了,就倾过身帮他调正。同时低声说:“下次摄影家年会,是不是不需要正装出席啊。”

谢明朗本来还脸色发白,听到这句话之後蓦地笑了:“是啊。”

他们牵著手往颁奖大厅走,言采一直在笑,就像他每一次走红地毯时一样,後来谢明朗适应了那些刺眼的光,也开始微笑。那些光依然让他不舒服,但是看著前方,他知道,这些浮光散去,就应该是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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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天起凉风

和相熟的面孔笑著打过招呼,谢明朗在老位子坐下,又一次看见那个人。

那段时间他去酒吧去得很频繁,太阳落山之后总会过去坐一坐。那家酒吧受到好几本旅游丛书的大力推荐,来的客人除了世界各地的旅行者,就是和他一样在肯尼亚暂居的异乡人。有的时候他只坐下来喝杯酒,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閒聊一番,再各自散去;有的时候遇见合适的人,酒店或者对方的住处,一夜也就过去了。不管怎麽说,都好过在房子裡对著电脑和电视发呆。

几天前他就发现了那个年轻人,亚洲人的长相,很可能是同胞,面孔陌生,但讨喜,坐在酒吧的角落裡,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瞟过来,眼睛好像会说话。他的目光虽然跟著谢明朗,但从来不曾过来搭话,前天谢明朗和别人出去的时候顺便往那个陌生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到对方微微诧异的眼神,那个时候他正在应付别人,见状只是笑了一笑,再没多管。

谢明朗要了一杯淡酒,握在手裡还没来得及喝,忽然那个今天自他进门悄悄看著自己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沉默地走过来,直到近了,才微笑著说:「旁边有人吗,我可以坐吧?」

他说的是英语,有一点口音。谢明朗这非洲的一年多裡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同行,也有旅行者,对于分辨口音已经很在行,听到之后也客气地笑了,用中文说:「没人,请随意。」

年轻人就坐下来,要了一杯和谢明朗一样的酒,短暂的寂静过去之后,他开始向谢明朗搭话。

异国他乡,很久没有碰到说母语的人,所以即使很清楚年轻人的意图,谢明朗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加入了这场对话中。半杯酒喝完,谢明朗已经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在找第一份工作之前决定出门旅行一番,首站是约旦,再以色列,接著过红海到北非,又因为喜欢野生动物,一路南下来到肯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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