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把家里最亮堂的屋子给兮娘住。
兮娘不肯住,她是借住的客,不能不知分寸。
柳娘:“我就稀罕小娃娃,在咱家,小娃娃是最该宝贝的,更何况你肚子里的小娃娃还是我亲侄女。”
兮娘推辞不过,和穆七林搬了进去,穆月住进另一间房。
穆大林当年走镖没攒下来什么钱,柳娘作为青楼花魁攒下不少钱。这些年省吃俭用,还买了个摊位卖葱花饼,存下不少的家底。家里没小孩,太清静,两人前些日子商量着要不要捡一个孩子回来养,现在穆七林一家子搬了过来,很快就会变的热闹,不再想七想八。
穆大林和穆七林从小玩到大,感情好。当年柳娘嫁给穆大林时,老家的人瞧不起柳娘的出身,谁也不去吃他们的喜酒,只有兮娘和穆七林过来劝俩口子不要在意,也是兮娘在柳娘受婆母磋磨时,出手帮忙,劝俩口子来汴都过日子,兮娘给他们的药包让他们安安全全到达了汴都。
感情深厚,即便住在一起,穆大林和柳娘也没有感到不方便,每天带着穆月出摊卖葱花饼。
兮娘安心地住在这里,临近生产,全家不再出门,整日里围着即将出生的小娃娃转。
这个小娃娃是两家子的心肝,不能出一点差错。
逃荒路上兮娘身体亏空,生下的小闺女小小一团,还没有穆七林的手掌大。小婴儿手脚蜷缩着,哭声微弱的让人听不真切。
穆月一夜又一夜地看着妹妹到天亮,他怕,怕小鬼偷偷的带走他的妹妹。
兮娘摸着穆月的眼角,他眼睛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月儿,娘知道你害怕,可是人不睡觉是不行的。”
穆月看向兮娘,眼神腐朽暗沉。他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们,看见他们趴在他的身上撕咬,他慢慢地变成一滩滩污浊恶臭的腐肉。
看着妹妹,他才有力气继续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兮娘心神绞痛,双手颤抖着捂住他的眼睛,“忘记他们,不要想,你还有妹妹。”
穆月看向妹妹,腐朽暗沉的眼神渐渐癫狂执拗,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娘的话,“我还有妹妹,我还有妹妹,……”
兮娘缓缓闭上眼睛,把所有的悲痛都压入心底,等待爆发疯癫的那一天。
病弱的小婴儿积攒了许多天的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循着声音转向穆月。
病态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浑浊疯狂的眼神骤然平静,穆月呆呆地看着妹妹,一切都空白了。
小婴儿轻弱的呼吸牵动着他们的呼吸。他们心底黑暗危险的深渊,萌发了一朵娇弱的小白花,散发着温润的荧荧暖光,悠悠地摇晃着,打破了深渊的绝望死寂。
小婴儿白玉扣般的小手抓住了哥哥的手指。这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气,又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院落寂静,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穆七林扛着斧头和枯树到空旷的街边砍柴。来往行人看到他的半截腿,露出异样的眼光。这些轻蔑的眼神也影响不到他的好心情,他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睁开了眼睛的小闺女。
穆月看着妹妹,直到眼睛干涩疼痛才缓缓地眨一下。他的手指被妹妹攥了一天,他就这般看了妹妹一天。
明月挂枝,穆月的脸苍白憔悴,美如艳鬼。他慢慢地枕到妹妹的小枕头上,贴着妹妹小小的软软的脸,听着妹妹轻轻的慢慢的呼吸声,感受着着妹妹暖暖的温度,几个月积累的困倦袭来,他趴在妹妹的身边昏睡了过去。
兮娘轻轻地亲一下小女儿的脚背,看着小女儿不再青白的脸,眼里无声无息地开出一朵月芽。小女儿在,家在。小女儿不在了,这个家便成了阴暗潮湿的墓穴。
这一夜,穆月混混沌沌地做着重复的梦,他依然是一滩腐臭不堪的血肉,被啃噬,被撕咬。当猩红的血肆意地染红每一寸土地时,一团软软绵绵的小东西闯了进来。他凝视着小东西,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是妹妹。
小婴儿弱弱的哭声惊醒了穆月,穆月猛然睁眼,被白光刺痛,恍惚到他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