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两个健壮的粗使婢子,合抱着一口鱼缸,引二门内的家人个个惊奇张望,最终候在了那罩间外头。
宣明珠身上换了件兰地珠纱褙子,椎髻松绾,就着金盘九枝灯的明光,给梅豫做一个荷包。
这小子在外是个散财子哥儿派,但凡身边的书僮伴读说几句恭维话,看吧,身上的荷包玉佩准保被人摸了去。
宣明珠许久自己动针线了,也只亲手绣一个给豫儿,命他日日带着,瞧他还敢敢任人哄骗去。
听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她诧异地“哟”一,“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鱼,可大的鱼”
宝鸦跑进来,小心觑望阿娘神色,她没反感的意思,扭头外招了招手。
二婢将半人高的薄瓷鱼缸放在地衣上,手里小心再小心,生怕力气大一点,便将这矜贵的珍瓷挤碎了。
她们并知珍贵之处在鱼缸本身,那缸中,蓄着池塘引出的藻荇碧水,其间两尾硕长金红的锦鲤悠然浮游。
宣明珠的目光先只是随意投去,蓦然,便怔忡。
眸底漾一抹清湛的光华。
“阿娘,”宝鸦母亲失神地盯着那鱼,半晌说话,心虚地绞手指,“阿娘生气了么”
阿爹叫她带回这鱼,只说是给她养着玩儿,并没交代别的。是她自己琢磨的主意,想带给阿娘看看。
宣明珠摇摇头,将女儿搂在怀内,望着那游鱼,出神半晌,将这朱尾锦鲤的来历道给她听
“这鱼,只怕比娘的年纪还长了,当年你皇外祖母怀了我,恰逢二十华诞,你皇外祖便特意为她寻了九十九尾朱鳞锦鲤,放生祈福。
“按宫里头的常例,福鲤会放生到御龙池,热闹了,转天就被太监们捕捞卖,这也是上下心照宣的事。贵人们只管当下高兴,至于究竟是放生还是生,多在意。可那回,你皇外祖特特下了令,着将九十九尾锦鲤放生到皇城外的金明池。游鱼入水,长命百岁各凭造化,许宦人染指。”
宝鸦听入了迷,那该是多么繁盛又开心的场面呀,只可惜自己在当场。
皇外祖一很疼爱皇外祖母吧小姑娘对着手指想,心中忽又蹦出一个疑惑,伸出一根手指,“怎么能确此鱼即彼鱼呢”
“瞧鱼尾上的朱砂点了吗。”宣明珠下巴挨着宝鸦的脸蛋,眉眼间蒙着层淡淡的轻怅
“那是内造的万年砂,颜色是否能留存万年未可知,至少百年内,可保水火腐。”
这是母后的临时意,点砂时说,“他日若缘,相逢山水间。”
后来她诞生,眉间一粒朱砂痣,父皇大喜,说她是天降大晋的福星,当时便赐下昭乐的封号。
若无今夜这鱼,宣明珠几乎要将这段往事淡忘了。
她很知道宝鸦的小心思,也是明白那个人如此为的用意。
惊喜吗当然惊喜,这世上与母后相关的物件已经为数多,何况是活物,何况时二十五年,兜兜转转又回来这里。
之,便如了母亲素手点红砂的那段往,她简直欣喜若狂。
难吗当然难,百川入海尚可复,何况命数短暂的小小生灵。金明池的水通多少河渠,两京加上畿郊四野共多少鱼,想从万千之中找到一条二十五年前的鱼,比查一件二十五年前的案子轻松。
她问女儿,这锦鲤只两条么,宝鸦说她数了半天,那府里的池塘中码还五六条哩。
花费的功夫,可想而知。
宣明珠便抹唇淡淡笑了。
除了这对高寿的锦鲤,泓儿回报说随车送来的还扬州云华斋的十二色八屉点心,江南特产,是寻遍洛阳都买着的风味。
可惜那么个聪明人,为何想到,点心要新出笼的才好吃呢。
他如今越用心弥补,越反衬出那些年他的用情。眼前的礼物越熨帖,她便越会想,曾经的足。
和去已盖棺论的自己拉锯,从一开始,就是必输之局。
双金鲤还在缸里无知无觉地游着。
宣明珠轻轻拍抚困倦的小宝鸦,“也许你这颗机灵的小脑瓜,真是随了你父亲。”
说到底,父皇当年将这鱼煞费苦心地寻觅来,送给代替心上人入宫的母后,与他千方百计地寻觅来,送给自己,是一样的讽刺。,,&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