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清誉不清誉,她又不是来会老相好的,说句到家话,和他之间什么没有过,榆木疙瘩,难为他从哪部道德文章里抠出这两个字。
梅鹤庭被凶了一声,眼神奇异地柔软。
宣明珠没留意他的神情,不由分说牵过梅鹤庭衣袖,动作有分寸地放轻,移到灯旁,将那截袖管轻轻撸起。
渗着殷红血痕的白纱布便映入眼帘。
宣明珠眼神沉翳地错牙,“怪我心软了。还有别处伤着没有”
梅鹤庭眉心忍痛似的轻颦,唇边却是挂着安慰的浅笑,缓缓摇头。
事已至此,他只得比手请公主在方桌落座,自己巍巍地坐在她旁边。
单手为她倒了杯茶,视线从她腕上的菩提子划过,他淡道“殿下万勿自责,这一遭,原本在臣的预计之内,只是出现了小小偏差,低估了亡命之徒的狠厉。这伤口不深,将养几日便好了。”
“别忙了,我不喝茶。”宣明珠气头上的声音还很生硬,她此来全然是为公,搁在茶桌上的手臂一拐,正色看向梅鹤庭道
“本宫的疏失本宫承认,梅卿也确有思虑不足之处,你是什么人是陛下看中的贤臣弼士、除叛一事中的功臣、汝州乡试的座师,岂能拿自己做饵你膝下还有宝鸦和梅豫梅珩,日后行事也要多想想他们。”
梅鹤庭静静听完,垂下长睫,“是,臣知罪。”
何尝不知,她夤夜而来,是为大义,为儿女,只是不为私情。
她不管他的伤口深不深,不问疼不疼,只是要确认,他这个人没死就好。
可他依旧很开心,只要她来了,他怎样都欢喜。
借着落寞的视线,光明正大盯住那段挨在尾指上的衣袖。
清凉丝滑的触感,原来是藕丝雪纱襦裙。
他终于在生辰这日的尾声,亲眼见到了她的穿着。
记得他们成亲第一年,她为他庆祝的第一个生辰,身穿了一件极美艳的金丝流仙裙,将自己做为礼物展现在他面前。
那日,他呵斥了她。
他生平以来头一回凶一个人,还是长公主,还是他的妻。话音脱口而出后,翰林院朱墙下的少女惊诧怔忡,圆圆的眸子里蕴出水光,他自己也吓得惘住。
只因她窈窕身姿上的那件华裳,是前一夜她在绣床之上,挑着他血海如潮一件件剥去的
他事后向她道歉,却没法告诉她,自己并非生气,是怀揣着铺天盖地的悸动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人的珍宝,只想藏得严严实实,一丁点也不想给别人看见。
之后每一年生辰,梅鹤庭都默默着意公主的穿着,然而再怎样美艳动人的裙装,在他印象里,都无最初的那件流仙裙好看。
她再也没有穿过那件美如仙人的裳裙。
其实,他从那时起就不配了。
这七年原是老天送给他额外的恩赏,他却一直执迷不悟。
自缚之茧不尤人。
见梅鹤庭低头不语,苍弱的面容荦荦孑落,宣明珠顿了顿,自省一味的拿腔拿调是不大好,毕竟人家刚受了公伤,她这么直言训戒,仿佛成心拿身份踩压前夫似的。
便又缓和语气道“自然,本宫会调派些人手给你,尽量避免今日这样的事生。梅卿安心养伤吧,缺什么药知会本宫,写字的手若落下遗症,可惜了那手丹青。”
言罢,她试探着问,“不会耽误初九的第一场乡试吧”
她不在汝州便罢了,既然在这,自家地盘上的科考事宜该问的还是要过问。
若是梅鹤庭不行,得抓紧回折子到御前请示替换主考官,关乎天子门生的事拖延不得。
梅鹤庭睫尾黯了一下,很快抬眸,眼中浮现清雅的笑意,“臣绝不误事。”
宣明珠闻言放下心,起身道,“成,那本宫便回了。”
那截冰凉的丝袖离他皮肤而去,像一柄寒刀莽然从心头拔起,比手臂上的伤口惊痛百倍。
梅鹤庭的眸色瞬间森翳了一层。
“殿下。”
宣明珠回身一顾,水色的披风宛在她周身笼起一层月色清漪。
她面色平静等待着梅刺史的下文。
那片投来的眼神澄澈清疏,半分杂质也无,梅鹤庭松开齿关,微笑,彬彬有礼地颔,“今夜偏劳殿下来探微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