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觉得是有家不能回,后来是觉得无家可归,而这一刻,我没有家。
因为生命中至亲的两个人,一个永埋地下,一个则断绝父女关系。我还剩什么?拽紧了他的衣襟,嗡着声说:“以后我只有你了。”是的,我还有子渊,从今往后,我就只剩他了。
但好似在我说出那句话后,怀抱着的我的这具身体有轻微的一颤。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清亮而幽深的眼,想刚才定是我的错觉。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转向后,我知道那儿是谁。不想回头,因为害怕再看一眼就后悔。
只听沉暗的语音在道:“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等宋钰接口,我抢了先:“不用了,金大侠。我们会尽快离开的,以后你保重。”
沉默片刻,语声缭绕:“此处到青灵山路途遥远,老修会与你们一道走。”
“我不回青灵山。”坚决的,一字一句的,表述我的态度。离了这,离了他和娘亲,我如何还能回青灵山?那儿满满都是回忆啊。
但是震怒在后:“金无悔,你休要这般任性。不回青灵山你要去哪?继续浪迹江湖?胡闹!青灵山乃我和影儿悉心选择的一片净土,你如果还念在往昔的情谊就给我回青灵山守着,一辈子也好过你在外头漂泊,否则你娘在天之灵如何瞑目?”
我从宋钰的胸前仰起头,看天空苍茫,往昔的那些熟悉的场景,终究,在凌晨的雾色中,成了灰白。轻轻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好,回青灵山,从此再不踏入江湖。
你在天山守着娘亲的坟墓,我就在青灵山守着家,等你回来。
一步、两步、三步踏雪而行,将那道目光留在时光的倒影里。我庆幸这条离开的荆棘路上身边有宋钰,他从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紧紧的,不放。
原本我想,假若有一天熬不过思念,那就央了宋钰带我一同来天山。可是没有想到就在我们走出数里开外时,突的身后轰隆阵阵巨响,我惊惶回头,只见那刚行过的道上滚落巨石与积雪。第一反应是又雪崩了,我撒开宋钰的手就往里头冲,但是被老修拖住。
我朝他怒吼:“雪崩了,爹还在里面!”
老修看我的眼神极度悲凉,他说:“小姐,你还不明白吗?老爷此生都将在这天山常伴夫人,不予任何人打扰。是他故意将这雪山腹地的山道给封了。”
我以为我的泪早已干涸,可是听完老修的话,泪瞬间冲出了眼眶。
挣脱开老修的桎梏,朝前狂奔百步,然后重重趴倒在地,冲天嘶吼出声:“爹!是无悔的错,你何苦要这般对自己?”你已为了娘枯守了六年,头发变白,现在你要将后半生都葬送在这雪山里吗?还是还是待我一走,了却最后心愿,与娘共寝?
这才是我最最害怕的!
老修又来拖我,“老爷交代过,等山道一封就速速离开,因为此处震动巨大极可能引起山崖上的雪滑落,导致又一场雪崩。”
我一把揪住老修的衣襟,“不,你在骗我。沐神医还没出来呢,爹不可能让沐神医也留在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进山的路?”这时宋钰走到跟前,低头认真看我,“无悔,起来。这是你爹的选择。先生在两天前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我是被宋钰背着离开的。因为预知的雪崩来得极快,在老修一声急喊后,宋钰就二话没说将我提起,然后命令老修帮忙将我绑在了他的肩背之上。
此后我第一次见识到他习练轻功之后的速度,当可谓是移形换位脚下生风,就连习武几十年的老修都被他落在身后。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对天山里头的地形当真熟悉异常,居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我们又回到了那个狭缝的地方。
担架依然还在,为避积雪倾轧,三人全都躲了进去。
当雪覆盖而来的霎那,他割断绑绳用身体将我掩在身下。老修挡在另一侧,于是我被他们二人形成的保护圈围聚,不遭受一点风雪。虽说是雪崩,但却是因为巨大的震动导致山崖的积雪沉落,所以与之前由于天气原因所致的雪崩有着本质区别。面积不会很大,就是小范围的崩塌,所以没过多久,狭缝外就没了声息。
老修先尝试着去顶开狭缝外的积雪,但厚厚一层,完全不为所动。只听宋钰在我身上开口:“有空气回流,必定有气孔,沿着石缝寻找看看。”
确实如此,这个狭小空间被雪积压得已经不能动,按理没有空气进来,我们必定都会立即感觉到呼吸困难。很快就传来老修的语声:“公子,果真有条小缝。你们往后退退,我来划开它。”可话是如此说,哪里还有余地退?只能是他抱着我往里面又挤紧了一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老修即使找到了漏洞口处,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缓慢地将积雪一点点挖开,等到洞口变大的足可供人钻过时才停住。
164花开花落,菩提终生
我们一一钻出了雪洞,重见天日没有那么欣喜,不久前的那场伤痛还隔在心间。宋钰蹲身在我前面,轻令:“上来吧,我继续背你走。”
想说自己走就行,但是念到嘴边还是缩了回去,乖乖的趴在他肩背上。这时候我一个人抵除不了悲恸,不如放任一回,紧紧依靠着他,籍由他身上的力量来抚慰千疮百孔的心。
天山之间的这条路,他背着我,不知走了多久。
两个人接触的位置,心与心离得最近。在这刻,我以为自己失去和得到是同等公平的,刚刚离失了的亲情,也被他的温柔眷待而弥补。
我本是头靠在他肩上半阖着眼,什么都不去想。察觉到他停下来时,也没有动,是觉得他停留地太久了,而且老修似乎一直都在朝他看。我这才缓慢地抬首,循看四周是怎么回事。
目光凝聚到某处时就顿住,在前方不远的位置,苍白的雪地里,横躺了几条身影。其中一个,我只看了一眼就已认出来了。
江浔。
我没有想到过了这许多天,他还在这天山里;更没想到,他会躺在那。听到有个声音在问:“都死了吗?”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问,然后相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平静。
等一个答案,无论生或者死。
宋钰答:“不知道。”顿了顿后又问:“要过去看看吗?”
我把头轻靠在他肩膀上,凝着他的侧脸道:“如果你不觉得为难,就让老修去看看好吗?”他说:“好。”侧头对老修使了个眼色,老修就朝着那处而去了。
老修走过去后探查了每一个人,然后往回走。到底还是担忧的,心情免不得紧张,只听老修到了近处汇报:“一共五人,有三人已经闭气,两人还尚有气息在。看情形也是被雪给埋了,不知道怎么爬出来的。”
“活着的两人是谁?”
此话问出了我心头想问的,老修答:“我只认识其中一个是江浔,另外的并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