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璃俞看着那几株草,心里一动,从墙上摘下伞,出了屋门。
站在草前,程璃俞目光迷惘起来。他蹲下身,把伞柄插在泥土旁,让那伞给草挡风遮雨,而自己却两手空空,任凭雨水沾湿衣襟。
那年自己遥想家乡,独自在雨中呆立。那个人不就是这样用伞盖住了自己的天空么?那不过一瞬,却似乎帮他遮蔽住了一世的风雨。程璃俞痴痴想着,口里喃喃念着云无迹的名字。
慈政在远处望着程璃俞,见他都没有注意自己在附近,知是他乱了心神,摇摇头回去找段隆。最近京城来了信报,说是边关告急,皇上密旨要他回京。程璃俞如今这个样子,段隆怎么会放心呢?一定是让自己单独回去吧!唉!天意弄人。
“我明日要回京城去了。”慈政跟段隆讲了接到的旨意,“你陪璃俞吧!等他情况好些再回京,我留人在这边伺候、保护你。江南雨水多,湿气重,不要着凉,我吩咐下人每日都要晒被子,每天的……唔……”慈政被段隆的唇堵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我有说留下么?”段隆皱眉,慈政这几年越发婆妈起来。“我和你一道儿回京。”
“啊!那璃俞他……唔……”慈政又被亲了,他舔舔自己的嘴唇,感觉非常好。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我这么决定自然有我的考虑。”段隆微微一笑。程璃俞的事情麻烦,不是他这个“外人”插手便能解决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自己趁这个机会走了,把事情丢回给璃俞吧!
“好……段隆,我们好几天都没有……唉,怎么打我?”慈政满腔热情都被段隆打掉半边。
“等回京的……”段隆不理慈政的胡言乱语,准备去让下人备饭。今晚,安排下璃俞的事情。
程璃俞对慈政要回京反应不大,虽然知道段隆也跟着回去。毕竟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让别人跟在后面费心。平平静静地跟慈政和段隆告别,说明天也不送了,这宅子自己借住几日。
“宅子一直都有下人打理,你不用担心。”段隆拍拍程璃俞的肩,还同从前一样很温和地对他说,“照顾好自己,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还有,该面对的时候要面对。嗯……明年春节回京城吧!我想和你一起过。”
“师兄多虑了。璃俞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年年关我回去打扰师兄你和他的甜蜜生活。”程璃俞微微一晒,如意地见到慈政脸色微红,神情开始不自然……
第二日午后,车马远去,程璃俞关上宅邸的铁门,回房便躺在床上发呆。
那日见云无迹风姿绰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反而自己这些日子茶饭不思,人消瘦下去。这“情”字还真是折磨人啊!
程璃俞自嘲地笑笑,忽又愣住,刚才自己想什么?“情”字弄人,怎么用上了这个字眼,不可以啊!对那样的人……自己真的是笨了,为何从未想过?那样一心要回到他身边,不顾生死的追寻,不就是因为自己对云无迹……动了情……
天高云淡,仰望上去,伸手岂是能及?程璃俞目光越窗而出,盯着苍穹浮云,见一只鸟儿飞过,自由自在,洒脱无比……
认清了心也更冷,可,终究是不愿意放弃……
他来这边游玩么?那美丽女子可是他的新宠?听说是个清倌!是啊!他堂堂教主,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苦……何苦……何苦玩别人剩下的……
程璃俞捂着心口,里面又是一阵疼痛。自从那日受伤,心口就总是时疼时好。受不了思念云无迹时候的痛楚,可不想他,总又觉得浑身上下空空荡荡,一缕魂魄无所依靠。也罢,也罢,既然如此,索性再次丢下自己的脸面,偷偷看他一眼罢……
二南园,位于运河畔的凝门街。其名源自《诗经·周南·召南》,据说是上任主人为其酷爱诗词的宠妾所建。后家败变卖,辗转数人之手,最近由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富商购下,并将近日买来的一个歌妓安置进去。
程璃俞易了容,打扮成乡下少年的模样,穿了一身灰黄色的粗布衣裤在二南园的附近走动,听周围的摊贩谈论这园中的新主人。
从他们的口中,程璃俞知道云无迹白天不怎么出门,都是晚上带着那歌妓去游玩,听说还要买几个美丽男女做侍寝之人。
云无迹风姿伟岸,本朝达官贵人也大都有蓄养娈童和侍婢的习惯,故此众人不仅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赞其是风流人物,只有伺候他的人众多才配得上他那财富和容貌。
程璃俞听了这些传闻心里一阵难过。现在园子里住的就是那夜见过的歌妓常凌仙吧?云无迹的确有个习惯,喜欢夜晚出游,白日里睡觉,都是当年教自己练武养成的习惯。他会揽着那女子,轻柔地吻着她的嘴唇么?会不会在夜里拉着她坐在屋脊上看月亮,喝米酒,喝到高兴的时候在月光下舞剑……
“什么,找仆佣?那个有钱的大爷现在缺仆佣么?”
“说是园子里面的姑娘和侍童多了起来,没有人伺候,要个粗使唤的人……”
几个大娘的议论打断了程璃俞的思绪。他看见从二南园走出一个老仆。
那老仆穿着甚好,步伐稳健,目光有神。乃是云无迹的手下,地位仅次于四大坛主。年轻时候也是名动江湖的风云人物,一手暗器曾为江湖暗器至尊,败在老教主的手下后便按约为奴。云无迹本人对他也非常尊敬,叫他忠伯,放心将自己的大小杂事交给他处理。程璃俞数次跟云无迹外出都是他打理前后,因此也了解他几分。
忠伯去的方向是人牙市场。虽说仆佣的买卖有专门的人牙,但粗使仆佣需求量比较大,尤其在扬州这个地方,有钱的人多,生意兴隆,人口流动得快,稍微有钱的人家都会雇佣个粗使的人来用,久而久之便由官家出面,在凝门街的西侧,与盐涪街交叉的路口设立了一个自由的人牙市场,愿做粗使仆佣的人和找粗使仆佣的主顾可以自己谈价钱,免去了人牙的从中渔利。
程璃俞远远跟着忠伯,看他进了人牙市场,四处探看,询问了几个人却都是摇摇头,似乎是不满意。见此情形,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钻进了他脑海:自己去做仆佣,这样,便可以见到云无迹了,即使远远看着也好,他不理自己也不要紧,只要见着他,见一次也是快活的……
这念头让促使程璃俞快步走进了市场,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站在忠伯要看人的线路上。忠伯刚刚又问了一个,可似乎还是不满意,见程璃俞在这里便过来问他。
“你是哪里人?做过几年?会干些什么?”忠伯上下打量程璃俞。
“小人本是京城人,寻亲来到扬州,可盘缠用尽却未寻获。此前在京城孙员外家做过五年的粗使仆佣,洒扫蒸煮等事情皆会做,劈柴担水也胜任得了,还因伺候过小少爷,略识得几个大字。”程璃俞仗着自己易容和变声儿的本事了得,也不怕忠伯认出,大着胆子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