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殷门,阿勉正和师兄坐在桌子旁说着什么,那几块在尸体上发现的瓷器片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见到我,阿勉表情淡然,笑着点头打招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师兄却脸色一沉,豁的站起身,厉声道:“师妹,你跑哪去了?”
“知寒,闭嘴。”福贵叔喝住师兄,扭头对阿勉道,“少爷,事情办得如何?”
阿勉微微一笑,眉间涌动着掩不住的志得意满:“坐等大鱼落网。”
福贵叔欣慰地笑了笑:“这就好,这几日少爷连日劳累,不如趁这个当头,陪晓一出去逛逛,也防着打草惊蛇。”
怎么又来了?
刚想拒绝,阿勉一口应道:“好。”
我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里全是温柔的水波。
“晓一,我们去逛逛吧。”
对这种彬彬有礼的要求,我没法拒绝。
既然是他提的邀请,我自然听他的安排。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朝镇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西边的山谷。
山谷中有很多废弃的房屋,屋顶杂草丛生,不时有老鼠从断墙残垣上窜过。
一进山谷,阿勉的脸色便肃穆了许多,说话也不着边际起来,似乎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着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片被火烧过的房屋时,他提起衣摆,走过进去,抬头看着几根黑糊糊的房柱,叹了一口气:“当年幽州陷落,幽州一干富豪大多迁到了灵峰。这里原是瓷器白家暂住的院子,二十多年前,他家是幽州最大的瓷器商,收藏了几万件古瓷器。你看脚下,现在还有许多瓷器片子。”
我环顾四周,果然,四周散落着很多瓷器碎片。随手捡起一块,上面画着一个婀娜的美丽仕女,颜色鲜亮如新。
可惜了,这么美的东西竟然碎了。
正在出神,阿勉又开口道:“泱泱大国,竟受如此大辱。最令人痛心的是,民众报国无方,竟听信燕人谣言,误认为国内燕奸横行,自发捉拿燕奸。两年内,这个山谷里的富户皆遭殃及,家破人亡,包括白家。”
原来如此,那段可怕的历史我略有耳闻。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无论是谁,只要被人说是燕奸,就会被那些暴民害得家破人亡。多少父子因为众人淫威被迫相残,多少女子在父母丈夫面前被欺凌,多少孩子被人活生生撕成两半。人伦天理,天道地道,全部沦丧。
可笑的是,这样一场浩劫,最后只是轻描淡写草草处理了事,没有一个人受罚。更可笑的是,近几年,跳出来为这场荒唐除奸运动翻案的人越来越多。当时牵涉在案的几个官员,大部分依然仕途亨通。
报国无方?
也只有阿勉这样的读书人会把那些人往好了想。
我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地一笑:“什么报国无方?我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要是想报国,为何不跑到前方打仗的地方去,偏要躲这安安稳稳的灵峰,把这些无辜的逃难户打死,杀死,有的还割肉吃了。把人家的女儿卖了,占了。把人家的财产,拿得走带走,拿不走的砸碎。偏生你们这些书呆子还替他们正名,说什么他们报国无门,被人唆使。依我看,若燕军真打来,最先投降的就是这些衣冠禽兽,这些趁火打劫的土匪。”
“晓一。”阿勉猛地回过头,骤然提高了声调,脸色微穆,“不得胡扯,皇上早已说过,灵峰百姓乃承天忠民,除奸本意壮我国威,加之法不责众,故所犯之罪一应全赦!”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哆嗦,我不禁有些恼火。
和读书人说话就是麻烦。
“好,不胡说。”慢悠悠地扔掉手中的瓷片,拍了拍灰,没好气地回敬道,“反正我也不在意什么忠民不忠民的,我啊,只在乎福贵叔给我配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