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说这是当初黑眼镜承诺过的事情。
我看着他,知道他其实已经记不得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也许承诺就是这样的东西,又缥缈无根,又根深蒂固。
可惜,长生之水并不能真的长生,它也许能提供活力,但我还是清晰地意识到,我的视线一天比一天模糊。
胖子嘲笑说这个灵石实在拉胯,小花派专业人员来检查了一下,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好像已经被樟柳神预测出的寿命框死了,胖子也是。
只有他没有被束缚。
有的时候我看着小哥苍老的人皮面具,会有刹那以为这就是他真实的长相了。
张一三五和张二四六已经回到张家,毕竟老年人团体身残志坚地开农家乐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工作停了,他俩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过一阵儿就回来给小哥换个易容。
院子里就剩下我们三个。
仅剩的几只狗送人领养,鸡也早就不再养了,毛团一个蹲在院子里呆,油蓝的毛颜色变浅不少,可能它也到了年纪。
然后胖子便睡过去了。
院子里多了座墓,没人会说它不吉利,我扛了几年,意识到也许不久之后我就能下去找胖子打牌。
到时候胖子肯定会念念叨叨地嫌弃两个人打牌没意思,但我也没什么办法,他还得感谢我不怎么长寿,要不他连个提醒他“胖爷七岁尿床”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我笑了一下。
小哥正守在我床边,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好像突然精神了很多,甚至有了抬起手臂拿起枪的力气。
枪口对准小哥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那双眼睛依旧安静地看着我。
其实他的易容一点儿都不像。
现在的我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他那些伪造的皱纹,但他一如既往清澈干净的眼睛却那么清楚地映入眼帘。
……有那么一瞬间,只有一瞬间,我真的考虑过把他带走。
说不清我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这么丧心病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像在我这里不是很行得通。
胖子下葬的那天,我看见他流泪了。
长生之水我们一直在喝,但是里面不知什么时候掺上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胖子没提,我也没提,也许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他感到好受一点。
小哥的麒麟血一路带来无数奇迹,但这次它也无力回天。
可能……我只是不想让他自己一个人痛苦地留下来。
但这太自私了。
小哥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张海客,还有一批张家人,还有黑眼镜,说起来,小花现在也还活着,虽然身体已经不硬朗。
我又意识到大概我也是为了我的私欲。
我将一生都系在那茫茫雪山之上,却只能在死去的时候惊醒它只是很短暂地垂青过渺小的凡人。
……或许,我感到了一丝不甘吧。
我把枪放下了,而从头到尾,小哥都没有躲开枪口。
我不知道他理解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我感觉他好像握住了我的手,但也可能是幻觉,毕竟我实在已经快要完全失去意识。
说真的,很多人问过我,张启灵到底给了我什么,才让我跟失了智一样跟着进禁地,跟着隐居雨村。
……好像他什么都没给过我,我没办法拿出东西展示,但我觉得我已经得到很多。
从前我是为了自己的探险梦想才进入禁地,但渐渐的,我意识到,有更璀璨的东西,有更盛大的秘密在吸引我的灵魂。
……他是我追逐的奇迹,是我想象不到的盛大史诗。
也许,当初我应该学的其实是文科。
闭上眼的时候,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第一次给小哥过生日的那天。
小哥记不得他的生日,胖子就地选择,赶着十一月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拎着蛋糕就走了进来。
我给蓝兔子梳毛的时候被它踹了一脚,追着它到门口,正好看到一辆豪车停下来。
小花一身高定地施施然走下来,黑眼镜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扛着东西,这一趟搬运工作又让他赚了一大笔。
我期待蓝兔子能帮忙暴揍黑眼镜一顿,但他俩却很快成为战略同盟,一齐嘲笑我的菜狗。
喏,黑爷我还好心地给哑巴带来了生日特定蜡烛~
黑眼镜嘻嘻笑着,从皮衣里掏出来一根有笔筒粗的大蜡烛,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2oo+”。
我不太想搭理他,但是这蜡烛我实在想试试,而就在我纠结的时候,门又被推开——
小哥慢慢走进来,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易容,那双眼睛在阳光下看过来,非常,非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