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帝王台,山岚自发汇聚成天桥,在重重迷雾之间为人,指引方向。
第一天同样是安静的,像是没有其他活物的存在。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寂然沉默着,各自前行。
有意无意,稍稍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沧笙双手牵在背后,抬头看了看天。
第一天的起始是帝王台,坐落在一座山峰之巅,起始很高,云梯的两旁都是万丈虚空,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向来能将交情和利益分开,哪怕从前的朋友变成了对立面,尊重是一码事,对决的时候毫不留情又是另一码事,她有绝不能后退的理由。
可今日却莫名有些灰败了,因为感知到彼此之间的疏离,那不是她想要的。
“你喜欢看云吗?”
他依言朝上看了一眼:“还好。”
还能心平气和的对话,沧笙已经很满足了,“你也是生在秽土的对吧?”
“恩,我们之前在秽土见过。”
说起第一面,沧笙都要笑出声,那时候多傻啊,尽在他面前丢脸了:“对啊,是见过。”对于黑历史,她尽量一笔带过,继而道:“秽土的云是灰蒙静止的,像是拢在天空的一片灰雾。越往上,云便越轻,白而柔软,飘飘地,无拘无束。”
说着,歪过头,笑起来,“你看我说这些,像不像将无止的贪念粉饰地清新脱俗?”
虞淮凝着她,听明白了她想说的,良久:“唯独对你,我可以选择公平竞争。”
这正是她想要的。乱世之中无法保证朋友就不会在战场相遇,最可怕的事是面目全非,反目成仇。
本来就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世界,若技不如人,谁也怨不得谁。
沧笙开心起来,云念带动,瞬间便到了他的身侧,彻底粉碎掉彼此的距离:“那咱们可说好了啊。”
……
两人决意将联盟进行到底,但天不遂人愿,刚入山谷便有一阵山风迎面刮来。沧笙早有预感,扭身将云念一扬,欲要带上虞淮,眼见着都能缠上他的腰,人的身影刹那间从原地消失。云念撞到无形的屏障,竟至于灵力一黯,元气大损。
那是属于禁忌的力量,沧笙瞳孔一缩,知道这是父神的操纵,不再挣扎。
栈道依傍着山岚修建,隐约藏匿在苍劲的树木草叶之中,偶尔透露出一丝原木的浅黄。沧笙所处的位置是近山巅的建筑群之前,旁近的古菩提可参天蔽日,树下的平地相对辽阔,放目可以平视整座山谷。
“父神?”沧笙不知道他在何处,茫然四顾。
“润滑万物,泽被苍生。”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既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又有化外的清明,“沧笙,这是你的名,也会是你的宿命。”
……
镜中的画面消失了。
美人微愕之后,犹若所思,回头瞥了沧笙一眼。
沧笙没有惊讶,画面消失并不是因为她记忆的缺失,而是因为涉及到父神,她没有那个权利自由地提及。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是因为它会永能不被提起,就算是毒果,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然而这段记忆,即便不需要昭雪镜的帮衬,沧笙也可以记得一字不落。
她没能看见父神的形态,只有那个声音,不急不缓,仿佛挥笔着墨写下圣旨一般,不容置否且毫无理由地宣判了大部分人的死刑。
……
彼时的沧笙并不晓得父神的目的,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神圣不可侵犯,恭恭敬敬道:“沧笙荣幸,能得父神知晓我的名字。”
“怎会不晓。”父神除了不显面容之外,没有端着的架子。既然愿意同人搭话,那么就还算平易近人,“你是苍生石,被神眷顾的存在。所以生来携强大的仙力,每次晋升都未有天劫,不老不死,与天同寿。你如此幸运,可想过是为什么?”
没有天劫沧笙知道,但是不老不死,与天同寿还是第一次听说。当真有种投胎投得好,躺成人生赢家的惊喜:“回父神,我……想过,但是并不清楚。”
“我羽化之后,十一天苍生的平衡便在你手中。你有主宰世间万物的使命,但永远都不能做一个入世者。只有超然物外,才能做到无欲无念。”
话说得太过缥缈,沧笙愣了愣,直言道:“沧笙愚笨,还望父神明示。”
“洪荒初始,世间大动,即便是我也做不到让数方平衡发展。如今十一天混乱,群雄逐鹿,仙法鼎盛,但这样的鼎盛是建立在过度消耗之上的,使得天地的仙力周转平衡失调。一如一片草原,有能力承受一百只兔子,却只能承受十头羊。羊多了,草木被吃尽,接下来无论是兔子还是羊都会死去,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片草原之上羊的数量永远无法超过十头。”
沧笙听明白了,想起帝王台湖水中密密麻麻的名字,背脊发凉:“父神的意思,十一天内,可以承载多少位大帝?”
“你看了帝王台的名字罢。大帝中也有阴阳分隔,每一边至多能留十五个。”他说着,就像是闲谈一般的口吻,“你有人选吗?”
沧笙眼皮一跳,感觉表情有些不受控制了。
少说三四百位大帝,杀尽到剩下三十个,这些大帝背后的族群又当如何?失去庇佑,岂不是又会有一场没有尽头的杀戮?
这样的事超过她接受的范围,只有暂时回避这个话题:“为何会有阴阳分隔?”
“秽土是根,上下十一天的根。它扎根在污秽之中,滋生阴暗通灵出的生灵,是为魔。我可以净化秽土十一天,但是无法净化生灵心中扎根的魔,那是极度危险且不可控的东西。世界已成,我离开之后,不会有人继续创世,所以十一天的根基必须舍弃。但阴阳的平衡不能乱,属阴近魔的十五位大帝,将会挑出来被封存在秽土。”
或许人的眼界永远无法到达父神的高度,他说起大帝的口吻,就像是自己摆弄的泥盘中的泥点,想要放在哪便放在哪,想要丢弃便丢弃,全论大局的布置。至于泥点有没有自己的思维,那不在他的思量之中。
“父神为何对我说这些?”
“你的存在与我有一丝相近,不同的是我属创世,你属守世。世间大乱,则需要你的护持,所以你的修炼顺风顺水,一路走到巅峰。当世间平定,阴阳平衡,你便与一名凡人无二。唯有避世,直到下一次混乱的来临。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承载诸神眷顾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你当然应该知道。”
沧笙整个人都滞住了,像是第二天的雪蝶突然停驻在她手臂上一样的感触。
从呆愣,到茫然,灾难性的打击来得太快,直落在她的头上,能将人的灵魂都击溃:“变成凡人?”
父神显然并不看重她几近崩溃的情绪,又或者是他的情况已经差到没有余地来循序渐进地开导,让她可以接受事实。继而淡淡:“往后这天地的守护便在你手中,留下的三十人,名额也尽可由你来出。去帝王台看看罢,若他们没死在半路,名字便会出现在上头,明日落日之前是最后的期限。”他嗓音渐轻,真正的淡了生息,“我已经为你唱好了前戏,四百零二名大帝因为争夺我的传承,死在第一重天,诸神陨落的时代,后世之人不会知道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