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十三岁,初见尘世男女之情,便觉困惑,他似是生来与情感一道凉薄,却又透着执着,于是翻阅典籍,思来想去,唯有“执念”一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翌日先生给他上课时他便顶着两个黑眼圈,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他对着先生作揖,问:“先生,何为执念?”
当时他清楚记得先生眼中怔愣,也得到了答案。
“求不得,放不下,命之运也,无可逆转,即为执念。”
“那先生有执念吗?”
这话问的属实大逆不道了些,但先生轻笑一声。
“没有了。”
这个回答相当微妙,但当时的云舟并未听出他弦外之音,重心放在了“没有”二字,却忽略了那个“了”字。
没有了。
那便是曾经有过,后来又失去了。
可惜云舟未懂,先生未提。
云舟十四岁时,初见世事之恶。
起因是当初他挑选夫子时二话不说定下了洛先生,其余猫看都没看一眼,其中一猫便怀恨在心,怒斥高门大户无眼无珠,只看皮相,不看才华,多年后醉酒,胡言乱语被街坊邻居听了去,传出了不好言论,那猫事后却也不解释,反而对洛先生百般造谣讽刺,一时之间,洛先生便成了众矢之的,直到云烟洛衡亲自出面,此事也渐渐平息。
云舟问过洛先生,为何不辩?
也是那一次,云舟才知道,他这位先生还有一位妻。
他说:“百姓多愚昧,偏听偏信,他们并不在乎事情真相,只在乎一地鸡毛的生活中难得有了乐子,既如此,我辩与不辩,有何区别?”
他笑着看院中那棵杏树,道:“吾妻曾言:‘世事多萧索,世人多疯魔。’,不必为此烦扰难过,哪怕是举世皆浊我独清地活着,也好过因外界闲言使自己不愉。”
云舟气愤不已,难得失态:“可他们之中明明有猫曾受您恩惠,如今倒打一耙,这如何能忍?”
洛先生摸了摸炸毛的洛辞,揉了揉他的耳朵:“因为吾妻曾言:世事多凉薄,叫我勿要因此自困。”
他眸光中是云舟之前从未见过的情深与温柔,像是死水微澜。
“吾妻之言,予向来奉为至令。我早已疯魔,你不要学我。”
云舟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悲伤,不知为何,猝然红了眼眶。
“可这许多年来,我从未见先生之妻。。。。。。”
洛先生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小猫,笑着闭上眼摇摇头。
“他早已离我而去了。。。。。。”
他闭着眼闻着空中若有若无的浅淡杏花香,像是随时要化作漫天飞絮。
云舟想起多年前桃林中惊鸿一瞥与那带着悲伤的西洲曲。
“多年前桃林一遇,先生所唱之曲,也是为亡妻吗?”
洛先生“嗯”了一声,睁开眼,却是无悲无喜,淡漠到极致,与他的言辞格格不入,他难得撕开伤疤,将淋漓血肉袒露,字字悲切,声声平静。
“吾妻少时曾言,金玉满堂,不如天下无双。”
“吾妻曾叹,好友三两,酒醉今朝,此生即圆满。”
“吾妻亦曾叹,命运无常玄妙,但到底不如自己亲自走过来的安心,若天无道,便掀了这天去。”
“奈何后来,一件都没做到。。。。。。”
云舟内心五味杂陈,只觉口舌间弥漫上一层浓厚的苦味,无端叫他睁不开眼,熏的他眼泪不住,心跳也加快。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之妻,想来定是极好的。”
“嗯,他很好。”
云舟咬唇将那股满心酸涩逼下去,颤着嗓音问:“既如此,想来定是恩爱美眷,又为何分离?”
洛先生重新阖眼,突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气力,声音微哑,带着跨越时间的不甘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