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天女节刚过就到了十月二十五日的燃灯节,哲蚌放假一天,正好这天也是洛桑坐床两周年的日子,阿旺和色朗早早就进宫来。每逢这个季节,各地来拉萨的香客最多,草原上的王公们也多赶在大雪之前来朝圣,三大寺还要准备腊月、正月的各项法会,所以阿旺和色朗有一个多月未来宫中了。
几个朋友见面,话题直奔十天前的吉祥天女节。
“一听这个法事活动的名称,就猜想肯定很有意思,请求半天,康村的长老就是不允,还说不知谁出的花点子,干扰‘八正’。”
“那天洛扎密村一个同修正好出外办事看到了,回来后给大伙儿讲天女节,唾沫星儿乱飞,也讲不清这个节庆的来龙去脉,只是说同别处跳神不一样,一个男神和一个女神谈起了情,还一个劲夸这一对演员跳得好。”
二人正说得带劲,只见根柱捂嘴笑,一问才知,那男演员正是洛桑,大感意外。
洛桑讲了这次活动的创意、编排,“我和根柱提前到噶玛厦神殿,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观看那一幕,原来的演员是宫中一名僧人,临出场时,紧张得不行。”
根柱补充一句,“身体都抖。”
洛桑接着说,“不容迟缓,我只好换上衣服、戴上面具替他出场了。”
“事出突然,佛爷表演时,我哪有心情欣赏,害怕得直出虚汗。”根柱作出惨状。
“大人知道了?”阿旺问。
“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当场拆穿。回宫后,大人脸色严肃,半晌未言语,同去的几个侍从禀明了当时状况,大人才缓和些。”
用茶毕,洛桑让根柱去牵来几匹马,一行驰向宗加鲁康。
没想到宫后荒野中竟有如此精致一处林卡,阿旺和色朗惊叹不已。角落立有一个箭靶,几个人各射了数支。色朗说:“在达旺时,经常跑马射箭,来了两年都忘了,佛爷能随时来习练,真好。”
洛桑笑道:“我倒是想随时能来,不行啊,大人早安排了时间表。”
几个人进神殿,参拜了龙女色青,登上楼四处眺景。初冬的正午不算冷,有三三两两游人从城里来观览。
“明年开春一暖和,这里的人就开始多了”洛桑说,“下去再跑跑马吧,我也有多日不骑了。”
大家玩得高兴,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二人告辞直接返寺。洛桑破例,乘马送到前门,让其他侍从牵马回宫,目送二人走远。此时但见金乌西坠,暗潮东来,根柱现佛爷不急于回去,只得侍立等候。
洛桑张望一下,低声说:“根柱,咱们到街上瞧瞧。”
根柱仿佛头上响了一个炸雷,惊恐地瞪着眼摇头,半天才说出“我不敢”三个字。
“今天是个机会,转一会儿就回来。”
“佛爷,我怕,怕……”
“看一眼就回来,怕什么?记住叫‘少爷’别露了嘴。”说着,一把扯上就走。
没多远就到了八廓西街。此刻营业的多是杂货铺、饭馆、茶馆,有的已在门口点上了大碗灯。这是二人头一回逛街,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奇,下意识地随人流走着。前面送来一股扑鼻的香味,洛桑感到肚子一阵咕噜,再看根柱,不住地咽着口水。走到跟前一看,一口大锅正炖着羊肉,掌柜的将烙干的糌粑饼剁成丁放入,煮一小会儿捞上来,再切上几片肉。
据老板说是他的一位喇嘛亲戚,在直隶正定府吃过一回当地的风味——牛肉罩火烧,回来传授的,生意挺火。洛桑走上前刚要示意来两碗,根柱使劲拽了两下:“佛、少爷,带钱了吗?”洛桑一楞,摸摸身上,下午出游换了衣服,其实不换衣服,兜里也没钱。他看着根柱,根柱缩了缩脖子摇摇头。
二人只好继续往前走,背后两个食客议论道:
“这两个小僧不象本地的。”
“寺院早闭门了。”
走着走着,行人稀少了,偶然碰上几个转经者,二人停下脚步,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天很阴,一个星星也没有,像一口大黑锅。毕竟是两个孩子,又饿得厉害,开始着急了。不远处有一个店铺,门口那碗灯的火苗忽悠忽悠的,二人也没看清就走了进去。店屋不大,有两个人坐在角落不知说着什么。
老板娘三十多岁,看上去精干麻利,瞧见进来两个僧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马上说:“二位小师父可是要喝酒?”
洛桑大惊,连忙摆手,“阿佳啦,能不能给碗茶喝?”
老板娘用那双老于世故的眼睛一瞅,暗想,二僧一主一仆,看那僧衣面料,决非一般僧人所有,听口音是外地人,莫不是想……她给根柱倒了碗奶茶,对洛桑说:“师父请,找个年轻人陪你喝喝茶。”洛桑身不由己的跟了过去。来到后院,老板娘一边喊道:“阿波啦,陪客人喝喝茶!”一边推开一扇门。
洛桑事后回忆,当时想也未想,竟鬼使神差般走了进去。屋里一盏小油灯,一个女孩子坐在床上,冲他招手,“过来呀,”说着伸出手臂去拉,洛桑本能地退了两步。女孩子这才正眼瞅了瞅,“噢,是位小师父呀,这是头一回吧,别那么文诌诌的。”说着,女孩贴上前,搂抱纠缠起洛桑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洛桑像是受了惊吓般极力挣脱,女孩忽然停住问,“老板娘跟你讲好价钱没有?你带了多少钱?”
“什么价钱?我没钱。”洛桑叫了一声扭身冲出小屋,根柱见洛桑惊恐失色地跑出来,大吃一惊,哪顾上问,跟着跑到街上。周围是漆黑一片,两个人害怕了。
“少爷,遇到歹人了?”
“别问了,没事。”
又往前走几步,只见路旁有一黑呼呼的高大建筑,洛桑定晴一看,正是噶玛厦神殿。
“咱们走到东街了,穿过去就是大昭寺。”
两个人是跑回去的。快到时放慢了脚步,这才觉出浑身是汗。
宫门口几个侍从正四处张望,丹珠尔眼尖,迎了上来,一句也没有问。倒是洛桑沉不住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说,他和根柱是去送阿旺他们了。
“我猜想佛爷也是去送他们了,知道可能会晚一点儿,没关系。”
根柱低着头,不敢看领班一眼。
吃完饭,躺下了,洛桑觉得自己的心还在呯呯直跳,他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虽然很累,却睡不着,回味着这趟不寻常的经历。他想到那个叫阿波的女孩儿,看样子她的年岁同自己差不多,难道每天就做那种营生?这一晚,他做了个梦,梦见那口炖着羊肉的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