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缓过气来的第一时间,用力握住晦朔,强行停滞自己身上的时间,回头望向身后。
参天的大厦在倾塌,他看见远方有穿得七彩斑斓的人影在跃动,黑亮的机械体零零星星地试图反击,又在玩家的合力下倒下。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坐摔在地,过长的衣摆差点将他绊得侧歪。
【——乌望。米泽西戴和卡西没找到潘多拉魔盒。】
“……”乌望的后背缓缓绷紧。
【——学院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棒球棍狠狠砸上头顶,乌望的大脑一阵钝痛,昏沉间只觉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来,比黑雾还要刮剜神志。
他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在遭受和他一样的折磨,眼前只有一片饱和度极高的钴蓝色,像是字幕般飞快滚动过白色的符文。
他摇摆着站起身,摸索向来时的方向,也不知是适应了速度,还是字幕放慢了速度,他捕捉到只言片语:
[……监……]
[特此封……请勿打……]
[……c留……]
跌撞间,另一具身体撞上了他。
乌望的额头被一双龙角撞得生疼,对方似乎也吃痛,但这家伙一点没因为潘多拉的糟糕处境而烦躁的样子,语气反倒显得高兴:“冒昧上门拜访前,先给师父送一份租房的定金。”
他触碰到了另一双手,冰凉而强硬,像是一具被冰块封存了许久的尸体。
扶光将那具尸体塞进他怀里的动作带着急切,又像是带着等待被宣判的忐忑,声音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不安而显得虚弱:“是师父从前的那具肉身。”
他等待将这具肉身还给乌望,已经很久了。
从他在空房间被提取记忆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受控制地一直在想这件事。
没摊牌时的乌望掏走他的心脏,发觉洞天福地里有一具属于自己的尸体,哪怕尸体不化成灰,乌望也一定会一把火把上一世的自己烧成灰。
毕竟那时候的乌望根本没想过什么重归神位,只想着把眼前这堆烂摊子尽快处理掉,然后拥抱永眠。
所以乌望这么个坚守生死不可违逆,逆转就必须支付相应代价的人,才会应许颜洄说能给颜洄“充值”,他根本就是想拿自己的命,去填颜洄的命。
可扶光不想。
他不想让师父安息,不想让师父离开自己,他还想和师父一起度过很多个春秋,补回他们缺失的这些,再一起迎接更长久的年月……
他还想看他师父重新回到那个本就该属于他师父,却为了他而丢掉的至高神座。
所以他在找到储存芯片后,没有马上回去找乌望,而是用晦朔放慢了时间,进入手术室寻找米泽西戴,并借着这段时间,让米泽西戴利用梅的手术室,捏造了一具虚假的□□,将乌望的所有记忆都复制并拷贝了一份进去。
而后,就是想方设法地背着师父,炼制这具空壳,保证这具空壳能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灰飞烟灭,并将记忆传送给遗忘了一切的乌望。
他准备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动手的时机。
终战前的那一晚,他决定自己创造机会——毕竟如果现在不动手,他就赶不上终战这么好的机会,逼迫师父为了力挽狂澜,答应与自己原身的融合。
“——所以那晚你才故意引诱我?”乌望看不见,但不影响他的手按住扶光的侧颈,感受到对方皮肤下的大动脉突突搏动,“为了趁我入睡,用晦朔回溯时间,回到当初我剜出你心脏的那一刻——”
仗着那时的乌望还没恢复前世的记忆,无法抵抗晦朔的时停,扶光用晦朔定住时间,并用炼制好的空壳替换了那具真身。
再次折返后,他又快马加鞭地重编了晦朔,放在乌望枕边,寄希望于乌望不会因此发觉他昨晚的真实意图……
大清早的跑去买菜,无非是担心自己当时的心虚被能看透情绪的乌望一眼看穿,才临时躲避罢了。
可惜有些人还没学会打算盘的时候,乌望就已经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局,第二天一早起来,人还没站在洗手池前把牙膏抹上,就猜到了某个弟子内心的圈圈绕绕。
——又或者,这些圈圈绕绕就是扶光故意露给他的呢?
毕竟和喜欢下暗局的他不同,扶光设局总是光明正大,谁知道这是不是扶光事前的一次先行试探?
手掌下的大动脉逐渐加速搏动,是在不安。
乌望忽然觉得纠结什么明谋暗谋没什么意义,就算计较,说到底扶光也是在学他,好像手里不拿点什么把柄,就没法和人好好说话。
他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究竟在扶光的成长路上留下过多少阴影,同时抬起手,如小巷里一样按揉了下扶光的后颈:“没必要。”
他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紧绷起来,意识到对方大概是会错了意,只得一边深刻地自省这种情况下还跟伴侣讲无关紧要的情话,真是堕落了,一边淡声道:“不用拿其他人威胁,我会为了你停留。”
重逢以来,一直是扶光单方面的表达感情,他除了抵抗,最多是默许,这句话大概是他说的最接近情话的一句。
扶光抓着他的手一时攥紧了,像是想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揉烂在一处,但最终还是轻轻松开。
前世的尸体正在缓缓融进身体,乌望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些阴森的黑雾在被温暖驱逐,让他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随时都将要飘升。
有人轻轻伸手,托举了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