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客房里一股何楚卿最讨厌的烂俗香薰味儿。
但这一觉,他却睡得比往日都舒坦。
何楚卿昨夜睡得早。自从来了玛港,他还没有这么规律地作息过。
一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在客房铺洒开,令人心情大好。最令他安心的是,他心底深深眷恋的那个人,就住在隔壁。
不过才早上八点钟。
何楚卿为自己的早起颇为得意,爬起床来就去敲隔壁的卧室门。他的雀跃全然浮现在脸上,半点不遮掩。心里盘算着,怎么也得把顾还亭从床上抓起来。
就在他敲到第三遍的时候,顾还亭的声音却从楼梯口传来:“你折腾什么?醒了就下来吃饭。”
盘算落空,何楚卿的兴致不减。
早饭是佣人去早市买来的,也算费了心思,共有六七样。何楚卿挑挑拣拣,油条要一人一半地吃,生煎包不爱吃素的,顾还亭耐着性子听他指挥。
如果真能把此外种种事情都搁置,那这一天真是何楚卿活到今日以来,最潇洒的一天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还亭穿上风衣,又送他到了玄关,嘱咐道:“记得船票别买太早的,我起不来床。”又一个白眼翻过去,咕哝:“要我说,这事让佣人来做不好吗?”
顾还亭本来懒得理他,没忍住又多做了一遍解释:“那可太好了。让你稀里糊涂惹的那群人得到消息,直接把你丢海里毁尸灭迹,比在玛港下手还方便。你可真会为人着想。”
何楚卿把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你说的都对。”
临走前,顾还亭多看了他两眼。
何楚卿神情怏怏的,眉头若有若无地蜷着,略咬了点嘴角,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看得人直想给他一拳。
但顾大公子却不知从哪里品出一丝不寻常来,不舍得似的又扫了两眼,才说:“走了。”
何楚卿最后冲他摆了摆手。
送走了人,他忽然疲惫地蹲了下来。痛苦地抱住头,一动不动地待了半晌。
待到再起身时,他抓过外套,也推门走了出去。
如今,何楚卿在玛港是众矢之的。
先前盛予其和阮钦玉派出的人一时大意失荆州,如今正热火朝天地在整个玛港展开搜索。
顾还亭搅了趟浑水,警署的灯就一夜没关。因为一场声势浩荡的斗殴,警察局人山人海,像开了一场沙龙,最关键的那个却无处可寻。
偏偏里斯本的老爷少爷们又难伺候,阮钦玉熬了一晚上,头都要秃了。
何楚卿才走过一条街区,就如愿以偿地被人盯上了。
他心情很差,绕到偏僻的街巷,半点闲话都不想多说,原地站住不动了。
“出来。”他冷冷地道。
谁知话音刚落,却听惊世骇俗的一声枪响。
何楚卿因着惯性直直地便宰了下去,当即便头昏脑胀起来。
麻醉针。
他想,这帮人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过他早已经不怕了,念头肥皂泡一样翻吓后又破灭,其实现实中不过一瞬间。何楚卿贪欢餍足一场,尝鼎一脔,唯一的惦记就是还没活够。
但他这意志到底没坚定多久。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何楚卿有点后悔了。
果然,他再负隅顽抗,也还抵不过他那卑劣的、贪生怕死的本性。
黑色的汽车划过静默的街道,如穿帘如分水,载着人事不省的何楚卿,奔着码头而去。
海港口的船只出沉重的呜咽,其势响彻整座玛港城。
顾还亭推门而入的时候,望见玄关空荡荡的一片,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神色无异,早做好了准备来面对。或者说,他借故去买票本就有打算。
何楚卿迟疑的心思早在昨晚他就有觉察,倘若寸步不离,那更像逼迫。顾还亭不会干这样的事。
他口袋里装了三张船票,另有一封信。
三张票中,有两张是同去北宁的,如今已然用不到了。而剩下的那张,则是去往虹海的。
这信说的很明白,自由党剑走偏锋,竟然也沦落到联合流党起兵。来自内6的信笺,字字焦灼。
将近年关,还有人野心昭昭。一点权力,拿起来就放不下去。
阮钦玉倒是说对了,顾还亭终究是要回去,甚至并不由他做主。
何楚卿离去,玛港于他而言,不过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