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是生锈了。
路灯熄灭,街道勉强活过来,裹成粽子的小商小贩推着铁皮餐车往路口聚集,上班的人打着哈欠出门,电瓶车、单车三两成行,艰难顶风前行。
几只乌鸦低低飞过,鸦羽漆黑。
更多的是灰扑扑的麻雀,成群停在低矮松垂的电线。
车往上开。
她往后倒。
世界就此倾斜,变成四十五度的夹角。
女孩坐在后排,神情木讷,目光松散,衣服沾着黄白的狗毛。她两手空空,但双臂倔强地往上环,似乎想要抱住什么——图图放到后备箱了,林知无放的。
林青蕊说,图图从来没有待过后备箱。
林知无说,图图已经死了。
死去的东西有它们的位置。
直到瞧见半坡上的巨大桂花树,枯木似的女孩才慢慢有焦点,然后,漆黑的双瞳凝成一点。
凝在那个人身上。
这座城,像个尾相连的囚笼,所有人都在兜兜转转地分离和相遇。
黎暗坐在树下,外套有干涸的暗色污渍,从衣领流淌到裤子,头垂着,颈压着,像是坐了一夜,皮肤白得像尸体。
路边停着一辆警车,红蓝双闪。
两个便衣围站,他抬起头,恭顺地伸出双手,然后银色的手铐便卡在苍白瘦削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细,弹钢琴或者弹吉他总会弯折夸张的弧度,让人担心会碎掉。
现在果真碎了。
他的里落满金黄的桂花粒,长睫沾着未化的雪,一眨,雪便掉落。
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种安心的姿态,就像“睡着”的图图。
昨天,林青蕊还在席间听人说黎暗如何前途似锦。
今天,她的狗死了。
黎暗在街边被逮捕。
女孩摇下车窗,呼出白气,男生也呼出浅薄的白气,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紧接着。
两人的目光碰上。
他像是没看到她,躬身走入警车。
她像是没看到他,摇上车窗。
警车往下。
奔驰往上。
以桂花树为界。
……
回到家,林青蕊把图图放回松软的狗窝,盖上小被子,然后便开始收拾它的东西。
绳结玩具、毛绒玩偶、破网球、两根没啃完的牛皮磨牙棒、两条背带、四条狗绳、屎铲子、营养膏、七瓶维生素药片和鱼油……
狗盆里的排骨凉透了。
猪油凝固,白白的,一块块,像是雪。
珍姨红着眼把排骨倒出,说要是昨天早上就炖好排骨,图图也能吃了再上路。
太突然了。
谁也没料到,毕竟图图是那样健康调皮的小狗。
下午,孙叔送狗去火化,林青蕊把图图的东西放到阁楼,和妈妈的遗物放在一起。
傍晚,图图变成一个小盒子回来。
林知无问她要不要葬在家里,林青蕊摇头,说要葬在落霞山,小狗喜欢在松针里打滚。
第二天,天不见亮。
父女两人带着盒子驱车上山,在一棵硕大的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油松下,把盒子埋进去。没有立碑,那棵油松就是最好的碑,林青蕊在那小小的土包上面放了一根新拆的磨牙棒。
林知无洒下最后一捧土,“蕊蕊,我们回去吧。”
林青蕊摸了摸大树斑驳的皮,请树多多照顾她的小狗。
下山的路上,落霞山的雪更大了。
天空是深红的。
电台播报大雪红色预警,请居民做好防寒措施,未来一个月都是雪天,没有转晴的迹象。
林青蕊想,这座城市,快被雪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