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辇弟弟则手持着八尺长的瘴雾角,满脸横肉中,隐隐有几分狰狞以及不屑,若非是见到了大王的血玉扳指,他方才渡河,就已将眼前这小子撕碎,当成两脚羊吃了。
述里朵略略抬手,示意他们二人不必再跟随。
她稍稍虚掩美目,竟全然不担心四周有伏兵,只是打量着桌面那面青铜面具,以及青年身上的甲胄,开始思忖起来。
“久闻草原上,出了一位女中英豪,今日一见,王后果不输男儿。”萧砚并未起身相迎,但仍显礼节的伸手,邀请对坐。
远处,世里奇香不由大怒。
这平地上,唯只有一张桌子,连个地毯都没有,让王后怎生好坐!?
但述里朵却好似全然不介意,一掀披风,盘膝坐下。
清风拂过,吹得她毡帽两边的丝带飘动,颇显果断之气的美目间,生有一颗本该柔弱的泪痣。但这颗痣落在她的眼角,却衬得她更有几分英气。
且尤让人称奇的是,在耶律阿保机生死不知的这个关头,她也仍然仪态端庄,语气平稳。
“古北口的精锐,是阁下的人?”
萧砚只是一笑,不答反问道:“王后认为,如何?”
();() 述里朵虚眸点头,“配合默契、士气强韧,实乃万里挑一的锋锐。中原的部队若皆是如此,漠北恐只能一直待在关外。”
“王后确实是识军的人。”萧砚并不客气,饮下一口酒,闭目品鉴片刻后,淡淡道:“中原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在长城各个关隘,我能皆驻上此等人马。”
一股说不清的威胁之意,便油然而起。
述里朵也不反驳,只是冷声道:“依照本后对燕地的了解,刘仁恭恐怕没本事练出此等强兵。想必阁下,也并非燕地的人吧?中原乱战不休,就是这偏安一隅的幽燕之地,亦难免受到各路诸侯窥伺……
“阁下不管隶属于谁,但本后猜测,阁下而今也不过奉命而北,终究是要率军回返吧?中原战火远盛于塞外,阁下难道真舍得将如此锋锐驻于长城?
“阁下如今挡得漠北一时,难道挡得漠北一世?”
她的汉话说得极为流畅,若不是面貌有些异域之色,装扮也是草原风格,甚而能让人误会她就是土生土长的汉人。
就这么两句话,她好似就已压过了萧砚的气场。
后者只是淡笑,推了推酒杯,使其到了述里朵的手边。
“王后眼光毒辣,确实一眼洞察了我的短板。可王后岂不闻,削足适履、因小失大?我猜想王后应该也能明白,你的根基,到底是在何处。中原虽好,可惜不是王后的。现在不是,以后,也没机会是。”
述里朵眼眸一动。
萧砚手指一挥,酒坛便轻轻滑动,到了述里朵那方。但后者却动也不动,完全没有想要对饮的心情。
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才又继续道:“当日王后在古北口看见了我留下的信,急行军以至此处。便当该清楚,我与王后,到底谁更清楚谁。”
述里朵掩在桌下的手,终于有些不受控的攥紧起来。
眼前这青年,话里话外虽并不显得怎么咄咄逼人,但偏偏就是三言两语,堵得自己全然不能反驳。
且细思之下,她已有些悚然。
这青年说的不错,自己南下的所有动机,好似都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不论是到古北口,还是从古北口南下入关,都已远远偏离最初的计划……这青年,竟好似真能不断猜中自己所想也似!
反观自己,不但已对燕地局势开始模糊,甚至对眼前这青年,直到现在都半分了解也无……
巨大的危机感,开始不断在心下撑大。
此时,述里朵才终于沉声起来:“阁下到底想做什么!?”
“王后眼见了那血玉扳指,应该也能猜到,你家大王现已落入我手。”萧砚手撑着桌面,淡声道:“王后是聪明人,应比我更清楚。耶律大王对于草原,有着什么意义。”
述里朵的眉心不由一颤,放于桌面的手下意识攥紧了酒杯,而后压低了声音,似是担心身后的两名近侍听见,沉声道:“你把他怎么了。”
她的语气并没有显得很有波澜,好似是早有心理准备,但话语间,却格外关心耶律阿保机的生死。
“放心,人没死。”
萧砚用手指点着桌面,笑了笑:“我至此处,不过是念着王后奔袭千里。舟车劳顿,就不必到渔阳城下了。”
述里朵是极为理性的人,眼下也无意关心耶律阿保机为什么会败。她虽说今岁年仅二十九,但多年的政治头脑,已让她嗅到了眼前这青年,似乎与她有可以谈判的机会。
她坐姿愈加端庄,沉声道:“阁下有什么条件,直言便是,只要是本后办得到的,必是有求必应!”
“王后真是一点就通,我最喜和王后这种聪明人合作了。”萧砚淡声发笑,点了点桌子,嗓音终于正色起来,道:“王后此次南下,带有多少兵马?”
述里朵没有犹豫,当即托盘而出:“各部轻骑一万,步卒一万有余,总共两万卒。”
说罢,她又虚掩了下美目,似是提醒,更像加大筹码一般,道:“古北口那里,本后留有两千守卒。”
萧砚缓缓点头,他暂时放弃古北口,就没想着主动派兵去取回来。反而,述里朵带的兵马越多,他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