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来了。”爱丽丝仰头看向头顶那些空隙,光影重叠,她相信方才那场大雨并非凑巧,一定是哪位神明的恩赐。
“我…我竟然老了……”莴苣倒在地上喃喃自语起来,他双目圆睁,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直到现在,当他看到爱丽丝那充满希望的脸颊时,才恍然认为,破坏这一切平衡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的少女,是她让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陷入了一片混乱,逼着他们去面对衰老和丑陋。
所以他无法忍耐,他从地上缓缓站起,他觉得这一切错误都是因为她的关系。而现在,他有必要让这个女人偿还利息。
向她伸出手只在一秒间,那遒劲有力的手指挥来时,少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下一秒,等待他的并不是带着脉搏的脖颈,掌心传来的深刻疼痛几乎要将他逼疯。莴苣后退几步,抬头去看时,才发现那个被自己干妈留宿一夜的男子,现在正冷冷望着他。
而那冷漠的表情中,似乎还隐匿着一股骇人的杀气。
“兰…兰贝特?”爱丽丝惊讶地反问了一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肩膀正被这家伙的另一只手死死搂住,她被强行护进了他的怀里。
“冒犯您的罪过,请稍后再作惩戒。”他的另一只手握着长剑,而剑端则指向他们面前尚未死心的男子。
爱丽丝抿了抿唇,在生死面前,她可不想推开任何能带她摆脱危险的机会。所以她伸出双臂,踮脚环起了兰贝特的脖子,在对方心里划出淡淡惊讶的同时,她也抬起头在他耳边低语:
“恕你无罪,但记住别杀他。”
“遵命。”少年说出这句话以后,莴苣便从不远处向他们冲来。
那是近乎于莽夫一般的行动,他毫无理智地向他们扑来,兰贝特则终于掉转剑柄。当那钝钝的剑把敲打上他的额头时,他终于被击倒在地。
鲜血顺着他的头皮流下,他感觉到那股温热,伸手摸了摸,才发现那些红色染遍了他的手掌。
他终于安静地坐在了地上不再反抗,傻愣愣地望着这满手的鲜血,他不免为这一切感到揪心而痛苦。
爱丽丝放开了她的骑士,在确保安全后,兰贝特也终于放开了她。少女转身看向莴苣的时候,她终于拧着眉心开口:
“你真肤浅,难道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么!”她刺耳的语言让他不免愤怒,所以他坐在地上向她吼道:
“当然不是!还有干妈!我的眼里还有干妈!”
“你的母亲正跌坐在屋里,她在那场大雨后,忽然变得衰老。”兰贝特看着他,他一字一字说着,其中却未带任何感情。
不见同情,更不见怜悯。
“干妈…干妈么……”莴苣捂在脸颊上的手终于从眼前撤下。很快,他便从地上站起,向木屋跑去。
……
直至走到门前,爱丽丝才发现那些原本整齐排列的血红莴苣,也在那场大雨中被浇坏。红色的液体顺着雨水流过他们脚下,血的气味,却被泥土新生的气息所取代。
莴苣冲进木屋,他看到自己的干母如此衰弱地坐在地上嘤嘤低哭,他的眼泪竟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查理……查理他…我对不起他……”
女巫背阴的脸上闪烁着泪痕,在几次动作后,她黑色的帽子终于落在了肩上。花白的头发上尚还残留着年轻时的发色。但不再是橙红,竟是与莴苣相同的金色。
“‘你的妻子莴苣’……”爱丽丝看着面前满脸皱痕的老人,她皱了皱眉,“你是…莴苣?”
“干妈是莴苣?”
“她是……”
连莴苣和兰贝特都惊诧起来,只见那坐在地上的老人无望地将目光对向爱丽丝:
“对,我才是莴苣。”她说道,“那座高塔在五十年前,关着我。”她说着说着便又将视线偏向了另一边,“是查理将我关进那座高塔的。”
“诶?”这倒让爱丽丝有些吃惊,她被这个人囚禁于高塔,但她并未对他产生憎恨,此刻甚至悲伤地追念着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是这天底下最伟大的魔法师,他从遗弃我的父母手中接过了我,将我一天天抚养长大。但不久之后,他便建起了那座高塔,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将我放进了高塔的顶端,然后拆掉了通向这塔顶的楼梯。”
“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而它简直是这天底下最结实的绳子,能将查理从塔底承载到塔顶。我们就这样维持着生活。他古板、沉默、常常紧皱眉心,有时甚至因为我的打扰而生气地几天不来塔顶看我。我不喜欢这样的查理,年轻的我甚至恨他入骨。我发誓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逃离这里,一定要和他一刀两断。因为正是他,让我与这美好的世界相隔两地,让我这年轻美貌的模样白白在高塔上消逝。”
“所以当一天傍晚,一位英俊的王子在塔底学着查理的模样喊出那句暗号时,我便毫不犹豫地将辫子放了下去。直到他闯进了我的小屋,微笑着看向我时,我才欣喜地确定自己一定是爱上他了。我是多么愚蠢啊!我竟然以为自己爱上他了!”
女巫跪倒在地,她捂着自己的脸,枯白的碎发在耳边垂下,她气喘吁吁,泪水始终没有停止:
“所以我们就在那高塔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来塔顶看望我,我们夜夜同眠,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衣服再也穿不上,这才被查理识破。他愤怒地询问我是谁,而当时我也只是可笑地盯着他,笑着说是自己爱的人。我记得他当时沉默了,用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哀伤眼神望着我。我以为自己得逞了,在吵闹着一定要离开这里寻找幸福的时候,查理终于挥动剪刀剪去了我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