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席间突起喧哗,伴奏乐理声折了弯儿换了舞曲。一名窈窕女子身着纯金轻纱舞衣发髻华钗熠熠散光领出四名舞女步上厅堂,指如葱尖,唇若朱丹,步步生烟,双眸剪水一波秋澜湛湛明亮,还有那金妆容颜,绝世无双,惊艳四座。
“殿下,人间清苦劳累,今夜之后又是一世奔波,”女子柔媚一礼,那姿态,婀娜娇媚,“婉儿好久未为您跳舞了,今晚婉儿愿为殿下分忧助兴。”
婉儿,昭锦公主乳名。
我凝视那抹金色的美丽身影不做声,台上台下酆都的官员王爷都看直了眼,还有钟馗,一张白生面庞如今通红,一瞬不瞬呆呆望着她。
这是必然。
我冷冷想,昭锦公主出现在阴曹地府,想来这酆都又是神仙玩乐的又一去处么?
苍音眉目波澜不兴,凝视公主微微泛红的面庞半晌,道:“婉儿,你又在胡闹。”
我手指一紧,几欲捏碎掌中酒樽。
婉儿,唤得真好听。
“下一世莫再跟着我投胎受罪了。”他理理衣袖说完,又缓缓加了一句,唇角翘了些,“有什么事,待我回天上再则个。”
这话说得,暧昧无比。
“是,但请婉儿为殿下舞完这一曲罢。”昭锦公主复行一礼,娇怯又欢快地答道,明眸中皆是笑意。
她成功了,司命星君两世命格,她陪他投胎,他转世爱上她,爱了两世,如今他真的爱上她了吗?他被她打动了吗?
音落,舞起。
一支曲折缠绵的曼妙舞蹈,瑰姿艳逸,柔情绰态,如痴如醉,四座皆惊皆静,屏息凝视。
我也在凝视,真的很美。
原来这便是天上神女。
舞毕,掌声雷动,苍音温温地挽起嘴角,望向台下昭锦。
“婉儿,坐到我身边来。”
那已经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我病过一次,风寒,后来又发了烧,苍音亲自照顾我,替我净身喂我吃饭,那段时间他的厨艺突飞猛进,他知我厌食,便琢磨着不同菜式,一天三顿清淡营养不重样,连宵夜都可做出四五样一套来。
我忍不住问他:“你哪来那么多做菜花样的?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他刚把我安顿好,正难得握一杯热茶树荫底下瞧着书卷小憩,见我又蹭过来,放下书抬眸眯了眯,便撩开了我脸颊上一缕发到耳后。
“以前家中日子无聊甚紧,时间长,也没得什么好看的,不如慢慢琢磨这些,给你尝尝。”他笑了笑,“还好,你喜欢。”
很久以后我想起来,那个“家中”,大抵是九重天上太子殿重华宫,碧波拢翠仙云浩渺极贵之地。
夜里一次我因发热难受醒了,却发现他于床尾,抱着我的双脚,只隔着一层被单脸贴上去浅眠。
我吃惊极了,又羞又难堪又是疑惑,他是个大男人啊,在我心中一直是个清眉俊目的男子,不食人间烟火。
第二早他喂完粥后微笑着说:“因为人啊,不舒服或者要醒的时候,脚最先开始动,牡丹若是哪里不舒服醒过来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我脸红红的,感动得鼻子酸酸,“可是这样……多不好意思啊,那是脚耶,又臭又脏的。”
苍音眉毛微微一提,“哪里臭了,那么点儿小,白白净净,我倒是觉得香得很,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就你瞎说,你这臭虫子。”
日后我病愈,首次行房事时,苍音就握着我的小脚大大咬了一口,感叹道:“好香。”
我嗔他一眼,被他咬得好敏感,细细喘着气儿。
然后他一点一点细碎地亲吻,沿着腿一路下流地吮吻到了那个羞人的地方……
病好之后苍音做饭越来越懒,偶尔下下厨,大多是时候招手要厨子们做。只不过深夜了我肚子时常饿,软软一唤他,他只好摸摸我的头,从床上下来,大冬天也得笈着拖鞋披上外衣凉飕飕地穿过寒风刮过的小院给我做上一笼热腾腾鲜肉小笼包亦或者是一锅香甜新鲜的奶酥糕再端上来,完全没了平日君子如玉不食人间烟火的风范。
我窝在被子里偷偷笑。
我眼也不眨地望着昭锦公主娇羞地坐在了苍音身边,胸口疼得就这么被拧碎了。
这有什么,七八百年的事了。又不是没了男人不能活,这几百年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逍遥自在么。
她是应该的,贵为天上公主,风尘仆仆为了陪伴他投胎,为他跳舞,为他歌唱,她那么漂亮那么尊贵,舞跳得那么美丽。我却至始至终除了为他生过孩子外什么也没为他做过,不知餍足朝他索要宠爱和幸福。
况且,况且最后我连孩子也没照顾好。
苍音对昭锦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曾经对我露出过的,过了再过个七百年我也不可能忘记的温柔笑容,仿佛回到了刚被抛弃的时候,全身骨头碾碎了似的在疼。我终于受不了,视线恍恍惚惚,匆匆离开了宴席。
酆都夜里死寂。
荧荧幽蓝的鬼火悠悠浮动,出了王府慢慢晃荡到奈何桥边。
又是奈何。
我抬手眺望河对岸,那血腥雾气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听说喝了孟婆汤投胎的的魂魄走下奈何时,会看到桥旁有一块三生石,上面记载着前世今生与后世。
岸边彼岸花红火绽放,空空荡荡,我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便抱腿坐下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一样,脑子混混沌沌,自觉得可笑却没有办法。拘泥于过去沉溺于过去的女人是最不堪的,没谁会瞧得起,我自认为已经足够强大淡泊,最后还是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