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贵客啊。”
“这边请——”
在杂役的引领下,他进了楼。
也是进去后方知,会仙楼不是一座,而是五座,层叠交错。以飞桥回廊相连,又设了无数明门暗道。
天字号雅间所在的楼,最是金碧辉煌也藏得最深,这里被人粗略布了隔绝声色气味的阵法,若非进来,寻常人怕是不会知晓这是地下斗兽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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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棠来得早,还未到兽斗开始的时间,但却赶上了开场前的热身。
青石砌成的台上,一头额生犄角、背长蝠翼的黑鳞幼兽,正与一头凶神恶煞、肌肉虬结的成年兽搏斗。
“别看这兽小,性情可凶了。破壳至今快一月了,愣是没被掌柜的驯服……”一个杂役见钟离棠忽然驻足,凭栏往下看,立刻殷勤地来凑话。
地下斗兽场是会仙楼的秘密,而天字号雅间便是暗号,往来的贵客虽有看两兽厮杀的癖好,但也多出手大方,随便赏一点,都够杂役用很久。
“这小兽早上咬了掌柜的手,才会被安排给兽王活动筋骨……”另一个杂役不甘示弱,也谄笑着过来说。
幂篱下,钟离棠眸光微凝。
他没想到按照书里的线索寻来时,会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
是的,血淋淋。
那所谓的兽王是一头未开智的妖兽,被训得听话又凶残,哪怕对面是一头破壳不久的幼崽,也毫不手软。
锋利的爪子一挥,小龙崽掉下数片沾着血的黑鳞。钢尾一甩,小龙崽被抽飞,嘭的一声重重砸下,淌出一地的血,然后便趴在那儿,闭了眼。
一动不动的,仿佛死了。
太弱了。
兽王连斗志都燃不起来。
甩了甩尾巴,它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低下狰狞的头,缓缓张开血口。
小龙崽倏地睁开了眼。
幽绿的竖瞳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四肢一蹬,翅膀一扇,他高高跳起,把一只稚嫩却坚硬的犄角,狠狠插进兽王的一只眼睛里,还搅了搅。
“嗷——”
兽王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哀嚎声。
见状,一个瘦高的男人不知从哪儿冲上台,举起包成白粽子的右手,晃了晃一个血红铃铛。铃声一响,脖子上套着铁环的两兽感到一阵窒息。
“停下!快来人把它们分开!”他心疼地大叫,“我的心肝兽王啊,伤了眼今晚可怎么上台呀……我怎么就捡了你个赔钱货!来人,把它拴到后院,待会我定去好好教训它一通!”
混乱中,两个杂役没发现钟离棠的身影,一如他来时悄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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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一株光秃秃的老梅树下。
小龙崽脖上的铁环被扣上一条粗硬的锁链,沉甸甸的重量拉着他的头坠进厚厚的积雪里。他索性张嘴啃了一口,嚼吧嚼吧咽下,但冰冷的雪块注定填不饱他三天没吃东西的肚子。
不驯服就是这个下场,轻则饿上几天,重则棍棒伺候。而像他这种浑身逆骨,饿不服打不服,逮着机会就撕咬掌柜一块肉的……小龙崽愉快地眯了眯眼,打算有机会还要咬一口。
得意没有太久,他便感到虚弱。
雪还在下,风还在刮,他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血液流逝带走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饥饿感也愈发强烈。
咕噜噜——
肚子开始打鸣的刹那,小龙崽听见一声咯吱,是靴子踩碎雪的声音。
他猛地从雪里抬起头,扬起的碎雪和头上伤处流下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只能模糊看见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停在他身前,被灯笼摇曳的昏黄火光照着,投下一片能把他罩住的阴影。
敏感地察觉到来者的杀意,小龙崽小小的身体,忽然迸出一股力气。
他旋即爬起来弓着背,身后细长的尾巴大幅度地左右摆动,扫起一片片雪,同时龇牙咧嘴,低低地咆哮。
“嗷呜——”
看着伤痕累累的瘦弱小兽,闪烁着凶光的幽绿竖瞳下深藏着的恐惧与对生的渴望,钟离棠提剑的手一紧。
一瞬间,他想起昆吾山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想起意识消散前唇边的热度,想起重生后静室里的那幅字。
但只要杀了谢重渊,杀了眼前这头一无所知还什么都没做的小龙崽,就能以绝后患,改变灭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