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温热的手主动盖住了温芸的手,也笑了笑:“不妨事的。”
“公公呢?”温芸带着问询,往婆母的身后瞅了瞅。
五娘拉住温芸的思绪,淡淡笑道:“他身子骨不大利索的,平日歇息得也早,我们收拾得也不早了,我便叫他先在里面歇息了,这会子估计已经眯住了,便不用知会了。”
温芸也便点头,又回头望了望萧寒山,他只立着,单手于身后,应是并无话头讲的样。思索片刻,温芸从萧寒山的臂弯里环了环篮把手。
萧寒山的深眸转过看她。
温芸这会已然不似出门那样心有怒怼,笑着糯道:“夫君,我同婆母再讲几句体己话。”
她伸了伸手。
他没动。
“伞呀。”是一股撒娇的语气。
萧寒山凝了片刻。 也就不顾他淋雨。
然瞧着她又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好好把伞塞进了她的手里。
罗守远自是会上前的。
温芸上一刻见他冷面,下一刻便照做。
细想来,好似这样的场面在这并不算长的时日里也能闪过几回。
哦,他原来吃这套的呀。
温芸依旧盈着笑转身,很郑重道:“婆母,我想再与您讲几句话。”
实则走得也不相远,不过是多了几步的距离。
温芸把一盒做得精致的柿饼与新鲜的柿子都一齐拎给了婆母,还笑道:“这是令眠亲手摘的柿子,就今儿刚从西园那边摘下的。我阿娘从小教我礼轻情意重,虽与婆母不常碰头,却能觉婆母是风节之人,便聊以此为赠。不知何时还能与夫君共同尽孝,愿婆母与公公一路顺遂,此去万事如意。”
五娘很是动容地接过,眼里不免多了些氲湿。上回这样收到柿,应是数十年前的光阴了。还能记得她是谁,欢喜什么的,更是寥寥无几,藏在了一日又一日的尘埃里。
“婆母多带衣物了么,北上的路遥,怕是会更冷些。”
五娘拍了拍她的手,“带了的,好孩子。”
“我自小对远门是犯怵的……故而对远行也很少有估算,婆母此去,大抵是要些时辰的吧。”温芸斟酌着开口,却讲得即为动容与情真意切。
五娘难得也掏心窝子了一回,“往东平之路,也不算多么难走。”
她盯着温芸的眼,没来由地讲了句,“记得我与你讲的。”
“和则怀好好的。”
温芸滞了滞,便很快恢复原样,嫣然挽了挽唇角。
五娘与萧寒山更多是沉默,一腔话便都落在了温芸这。相见的时候是有着无形壁的隔阂,离别如一阵风,忽而吹近了一些人事。
罗守远与另外两个黑衣人一直跟着萧寒山后,倏而无比郑重地跪下行了大礼。
五娘转身重新上车舆的时候,萧寒山才在雨里轻道:“顺风。”
五娘的动作顿了顿。
都听到了。
潇潇雨不尽的夜里,萧府比往日更为寂静,鸟雀都已躲进雨幕之后,枝叶大多已经被先前的风霜打去。
雨点子只砸在地上,两马沉闷嘶鸣,不安地动着蹄,踏声三两下,混入了雨声之中。
车夫抬鞭,两马如释而出。
在漆黑的马车厢里,张兆旭闭着眼。张五娘静坐着,珍重地放着程仪。
张兆旭的眼张开,很冷静地转眸看向五娘。
“五娘,你似对那个姑娘很有好感。”
五娘默了默,又问:“此话怎讲。”
“倘若没有,我们便早该一走了之。多在这里待的每一片刻,呼吸的每一份肮脏血腥的空气,都叫我窒息。五娘,我不信你没有这般的感觉。”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在地下,在牢里,当蹿鼠,当暗蛇,没有一日有过安生觉。来到金陵的每一日,我更恨不得直接拿了剑冲进皇城,好过无尽的等待。我更恨不得,一箭穿透那帮人的胸膛,史书上留我张兆旭三字多用尽批驳,那才叫畅快,操劳案牍,默守官常,那都算些什么。”
五娘攥紧手心,话讲得斟酌:“可勉诚,你不行。”
张兆旭忽而冷笑,又点了点头,“是,我不能。”
“但当年名单上的每个人,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是开过一个字的口的,写过一个字书的,这些年来我都记得深入骨血。”
五娘叹了口气,“是。”
她又有些小心,“但勉诚,事成后,你回望,地下人鬼不鬼,地上人生不生,死不死,又……又得到了什么……则忠小时还曾恣意过,则怀是含着血恨长大,骨里只有凉薄,人世间一点欢愉不曾……”
张兆旭很怪异地望了五娘一眼,又笑了笑,“五娘,你晓得么。我们这一趟要过庐州。”
“则怀安排的?”
“是。倘若挨不得这般岁月的苦,要忘掉那么多河边的无定骨,那我们便再去看看,看看亡魂的冤屈有没有被这可恨的岁月冲淡。”
五娘这会只剩了沉默。
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