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李浔拉长着调子,戏谑更多地问:“邬老素来瞧不上我们这些阉人,莫非这次是要与我握手言和了?”
“非也。”邬修明伸手捋了几下胡须,官帽上的翅轻微晃动。“特为太子殿下而来。”
“哎呀。”李浔面上的笑淡了一些。“邬老慎言,储君未立,何来太子啊?”
邬修明但笑不语,转眸看向了在一旁的他。
李重华知道这是为自己而来的了。
“敢问,这为公子唤作何名啊?”邬修明虽是笑问李浔,眼睛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着好生眼熟啊,像是一位故人。”
没等李浔回,他便自作主张地答了。“草民名为李重华。”
他常言邬修明是他的恩师,给了他不少帮助。但其实他天资愚钝,担不上。
邬修明四世三公、桃李满天下,大晏国土之内有名的能人谋士不少都出自他邬氏一族的门下,且自前朝起就是世家大族。
敢问这天下何人不礼让他们三分?
一代王朝一代皇,但邬氏一族却代代繁荣。
“重华,重华……”邬修明念了几遍,又问:“是哪两个字?”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虚虚地描着字,“小山重叠金明灭之重,物华天宝之华。”
邬修明一脸了然,“这是一个好名字,《史记五帝本纪》有言:‘虞舜者,名曰重华。’”
李重华闻言赧然,“是,是有这么个典故不错,只是怕冲撞了、又自觉担不上,故不与重同音。”他不过凡人一个,哪敢与帝舜相比。
邬修明晃了晃头,“冲撞?谈不上冲撞,公子莫要妄自菲薄。。”
李浔却在此时插了话,“邬老真是好兴致啊,若当初重云山庄宴请之时邬老便赴宴了,如今倒也不会觉得与我重华相见恨晚。”语气冷冷淡淡,大抵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不愿给邬氏面子的人。
邬修明也不气恼,抚着长须呵呵笑了几声。“这确是老夫之误了,不过如今相识也不算晚,想必李掌印也不会为之阻挠吧?”
“邬老若是要亲自登门拜访,必然不会阻挠。”李浔这话说落邬修明面子,又话锋一转。“万岁爷还在乾清宫等着我们,就不便与邬老多聊了,还望海涵。”
邬修明侧了个身子给他们让道,“李掌印自便。”
李重华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又没有忍住回了头。
高墙林立、天边黑云沉沉,邬修明已年逾半百,身形却依然如青松般挺拔。青松根枝盘错,从前朝生长到了而今。
“这是他对我最客气的一次。”李浔忽而开了口,声音教人听不出喜怒。“他足下门生总说我阉人当道、祸乱朝纲,说大晏江山欲亡我手。”
他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遂靠近了一些握住了李浔的手。“你很好,东厂也好,世人总是有误解的。”
李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信吗?大晏欲亡我手。”
李重华听得心下一颤,木木地摇摇头。“不,不会的。”握着李浔的手又紧了一些。
但是却没有再得到回答了。
说着这些话,他们路过了太和殿,李重华的脚步倏地又是一顿。汉白玉围栏包裹的金砖玉砌高高地俯瞰着他们,云龙浮雕上的龙像是要活了过来,咆哮着将他们踩在爪下,如玩弄蝼蚁一般撕扯着他们的皮肉。
忽而一阵凉风起,卷起了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又顺着领口灌了满身的冷意。
李重华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走吧。”李浔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里,往乾清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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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沉重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阴凉之气泄出。
殿内昏暗无光,一盏烛灯也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