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南珵也听第二遍了,他不觉着难过,反正日子还有,他总有办法的。
他目光越过少女那淡然的眸子,瞥向少女身后的贵妃榻上,“坐那里看罢,我有事同你商议。”
陆绮凝不知喜欢一个人何滋味,自也不没听出离她有些远站着的少年郎言语里那事在人为之意,她转身坐到贵妃榻上。
她嫁给南珵不久,免不得朝夕碰面,大抵了解些,这人贵为太子爷,在她面前是个道貌凛然的小人假不了,可到底是比她年长,也有她取所用的长处,“那便说说今日所闻奇事。”
把她留下之意不就在此话吗?
南珵确有此意,这桩事着实怪异不堪,闻所未闻,可所见非虚,他提步坐在小姑娘对面,二人中间就隔着一张黄梨木矮桌,那两本《奇闻异事录》被小姑娘放在一角,中间摆着青瓷莲纹茶具。
“原小姐明日申时到酉时会来,往后我便去官衙盯着些。”南珵轻车熟路地给斟了杯桂花酿出来,言笑晏晏道:“尝尝,合不合口。”
小姑娘的喜好南珵费了些心思才摸准的,昭平侯府的下人嘴巴掩实的很,也防了小人,于是他派人日日跟着侯府出街采买的婢女,那婢女隔一段时日便会去都城里一家名为“香溢铺”的铺子。
这家铺子对各种入口的汤饮颇有研究,春有梨花酒;夏有绿豆薄荷茶;秋有桂花酿;冬有雪打尖。
陆绮凝鸦羽轻眨,那被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桂花酿,醇香幽幽,芬芳馥郁。比起桂花茶,她确实更喜欢桂花酿。
凡别家给她递帖子,她从不麻烦人给她单独准备这些,只让她婢女偷藏着蜂蜜悄悄给她加些在茶水中,是以南珵是何知晓她的喜好的。
好生奇怪。
陆绮凝顾着重要事,把心中冒尖儿的怪异之感压了下去,“但愿原小姐在别院愉快些。”
她抿了口桂花酿,味道比都城好多了,到底是江南与都城往来不通畅所致,斜了斜身子隔着琉璃支摘窗看院中烟雨。
只听她接着淡声道:“一树橘黄一树秋,棋落闲观雨未收。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2”
南珵饱读诗书,小姑娘这话轻描淡写,他道不然,‘棋落闲观雨未收’听上去与这江南十之有九不差分毫,都是面上无所指,内里大有文章。
江南官员只手遮天,使远在庙堂者信以为真,这里穷者穷之,富者富之,官员横之,可见庙堂兢兢业业,言语百姓可富者,倒成了大放厥词。
棋,谁是棋,是雨还是一树橘黄,南珵沉思片刻,“是我们晚来矣。”
这正是陆绮凝所言巧妙,百姓大都至纯至善,耕田织布;富者绞尽脑汁富之,赋税纳税理之自然;若官员从中作梗,克扣田地,抬高赋税,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日头一长,大祸临头乌纱掉,家族即灭。
她纤手翻着一本《奇闻异事录》,“来之已晚,死者往矣,齐心协力替民平冤,便不算晚矣。”
陆绮凝再不喜南珵,也不会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楚,这江南绝不止她徐夫子一桩案子被埋,今儿冒雨送桂花糕的百姓中,那住在对门的王婆婆,她总瞧着欲言又止,似有冤要诉,却又不知诉了是冤情沉冤得雪,还是面临被官衙灭门。
一人独行不如双人同行。
南珵挑眉轻笑一声,他的阿予总归与众不同的,眼瞧着他再不努力,便跟不上步伐了,手肘斜搭上矮桌边缘,身子前倾,语气闲散,“这宫里带来的书册,可有观蹊跷处?”
陆绮凝眉眼低垂,只一根祥云玉簪挽着个发髻,神态悠闲阅着书册有哉,细细看那紧挨着美人尖的额前,有一颗不大明显的美人痣,给眉间添了些轻灵气。
“有蹊跷处倒好了。”她翻了整本册子,未有定论,“真有如此巧合?是否有人背后故意为之?”
此事难以辩解,南珵亦不知所以然,深闷了一盏桂花酿,“可疑频频,无何奈何。”说完便把茶盏在手中把玩,“花好好,酒深深,步入巷中酌浅浅,不料柔荑茶盏递。”
陆绮凝被这打酒诗逗笑,所言倒不如说是打趣儿,当下拿茶盏斟佳酿来喝,既下江南赏玩,便要有赏玩的样子,百姓能饮之,她和南珵自然也能。
有言道:独乐不如众乐,与民同处,方知难能可贵。
百姓在外送来的桂花糕,到了晌午,热好由墨白侍卫送至书房门口。
墨白平常最是能说会道,所以才派他来送点心,此刻站在书房外却踌躇不前,不知该送进去,还是不打扰,直接敲门放置檐廊下。
他也同另外三名侍卫皆打小跟着太子殿下,自是知晓太子有多欢喜太子妃,再听着书房内欢声,才不敢打扰独处分毫,犹豫一会儿,敲了门。
“两位殿下,桂花糕热好了。”
南珵起身去把桂花糕端了进来,他进来时,陆绮凝正倚着榻上引枕望他,只一瞬,真如寻常夫妻那般无二,郎君归家带着妻子爱吃的点心,妻子翘楚以盼。
“尝尝。”
桂花糕配桂花酿,入口即化,温热又甜丝丝的味道配上清凉佳酿,清香细腻,意犹未尽。
陆绮凝拿筷子吃了两块,忽而想起件事,“堂堂太子殿下,光天化日占人便宜,合该论一论。”
这等重要之事,应当早早想起才对。
南珵闻言轻笑一声,如同廊外那被西风捎到支摘窗琉璃上的珍珠,时而拍打着,打散屋内氤氲着的那丝沉闷。
秋后算账是这姑娘做得出来的事,幼时他只体会到过有仇当场报,“上拜天地,下夫妻对拜,我便是阿予的郎君,阿予也没拒绝不就是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