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姬无盐,是在中元夜,这个姑娘自导自演一出并不出彩的、甚至漏洞百出也就小姑娘看不清楚的戏。
是个有些小聪明却并非大智慧的女子。
这是宁修远的第一印象。只是,那个姓氏……令他有些介意,便借了风尘居和杨家的事情再度试探,顺便搅一搅帝都表面平静的这一池子浊水。
清冷、理智、骄傲,骨子里带着商人的精明,一毫一厘的得失都算地清清楚楚,也是精致到近乎于一丝不苟的,这是宁修远后来的印象。
精明是姬家人骨子里的特质,而精致,是上官家的传承。
姬家……有着太多秘密,难得有个姬家后辈出现,宁修远自是要探一探底细。
只是,今次一见,却又不同。有些……有趣。
于是,鬼使神差的,应允了老夫人所谓的“照顾”,甚至在眼看着白府大门近在眼前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说,“姬姑娘……既是相识一场,便不必‘宁大人、宁大人’地唤了,太过于生疏……不若,换个称呼?”
刻意压低的声线,比伏羲琴的琴吟还要惑人。
姬无盐低着头扯了扯嘴角,自始至终没有对上宁修远的视线,“宁大人说笑了,咱们……倒也算不上相识一场,不过是数面之缘,小女着实不敢逾矩了去。”
“再者,您本就是我朝帝师大人,叫一声‘宁大人’才是最妥帖的。”
“老夫人让我照顾你,她也说了,让你将白行当作自己的兄长……我和白行情头手足,若是往后被他听见你对我如此恭敬客套,怕是要觉得我故意摆官架子……若是因此同我生分便不好了……”
与6江江躲在某处偷闲的白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天空,无风、无云,艳阳天……怎地也不似能受寒的天气啊……
姬无盐只觉得脑壳疼,实在不明白自己叫他一声“宁大人”,怎地就影响他和白行的兄弟情了?
当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又一次咬了咬后牙槽,忍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耐着性子问,“那……依宁大人的意思,小女该唤您一声什么,才不至于令您和白公子兄弟生分呢?”
很明显,咬牙切齿着呢,偏偏仍然看起来温顺可欺的样子。
着实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方才听你说起,有一位兄长,如今白家白行也算一位,正巧我排行第三,想着你唤我一声三哥,也是妥当的,只是想来你的性子也是不愿的。”宁修远看着几步之遥的大门住了脚,低头看姬无盐,眼底暗芒闪烁,“不若,你便随白行唤我一声……三爷吧。”
三哥?
也亏得宁修远说得出口,姬无盐可以肯定,但凡自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宁修远一句“三哥”,自己瞬间就能成为整个燕京城的众矢之的!
他知自己如何也喊不出口,只这般显得他退而求其次,自己这边便如何也不好拒绝他退让之后的“次”。
当真是字字句句都带着些心思。
“小女虽初来燕京城,可宁国公府三爷的大名却也有所耳闻……连白公子这种身份都要唤您一声三爷,小女如何敢高攀了去。只是大人既看着老夫人的面子厚爱几分,小女便斗胆跟着白公子唤您一声,宁三爷了。”
说着,弯腰,微微一礼,“宁三爷,您先行,小女在此处候一候沈小姐她们。”
称呼虽改了,一应礼数却仍旧周全,举止之间很明显地想要同自己拉开距离撇清关系的样子……宁修远悉数看在眼里,只是也深知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想从姬无盐身上探寻到姬家的秘密,自是急不得……
便只是颔,“如此,先行一步。”说着,背着手转身离开,出门之际回,看到姬无盐低着头行了行礼。
锋芒尽敛。
只是……彼时峥嵘琴音里,碎金裂石的锋锐,又有几人能及?
……
姬无盐站在门内等了一会儿,沈洛歆和若水还没回来,她便问了下人,说是方才瞧着两人往小湖边去了,说着,那下人指了指小湖边的位置。
姬无盐蓦地一怔——那个方向,并非从门口去花厅的方向,若是真的丢了什么,也万万不可能丢到那地方去,若水……不会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宛若无头苍蝇似的满府乱找。
思及此,姬无盐便没有再寻过去,只是道了谢,就回了马车等候,没一会儿,若水就有说有笑地出来了,身后跟着若有所思的沈洛歆。
“这天气,热得很,想来你们回来定要牛饮。给,一人一杯……子秋做的酸梅汤,堪称一绝。”姬无盐推到两人面前,才吩咐了马车回风尘居。
沈洛歆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可碍于若水在场,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找回了玉佩的若水明显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话也比平日多了许多,从白家的显赫,说到坊间关于白行的传闻,一直说到风尘居门口,还有些意犹未尽。
……
白家。
6江江是真的想去花厅看看热闹的,毕竟,宁修远都去了,自己跟着去定是没错的。可他也是真的走丢了,甚至丢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连个能带路的下人的都没瞧见。
一直到白行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放弃挣扎准备在树底下睡一觉了。
6江江挂念着花厅,只是白少爷显然不愿意再过去了,那些个姑娘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地、黏糊的、近乎于热切的眼神,让人格外不适。
两人遂回了水榭小院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白行说起风尘居的姬无盐,摇头失笑,“此前觉得风尘居赞誉太过,如今却觉得……只此一曲,便当得所有赞誉。只是可惜,没见着模样,那双眼睛倒是……勾魂。”
6江江抱着半坛子酒悠悠地晃,摇头晃脑,显然快醉了,说话声音都像梦呓,“要我说……这容貌气韵之上,比起那位来,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