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
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
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
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
吟咏完毕,王维自嘲地一笑。这样恬静美好的田园生活,他却好像是一位旁观之人,被迫成为这世间的静者,整日闲居无事,礼佛打坐。
阿宛仿佛水云身,如行云流水,居无定处,来去自由;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像是被禁锢着的山石,只能行到水穷,坐看云起。
王维心中升起一丝烦闷,随手抽出腰间别着的那支紫玉烟笛,站在原上高处,呜呜地吹起,声音清越悠扬,原上的众人都一时停下手上的事,屏息而听。
一辆质朴雅致的马车,正在远远的山门处向着灵都观驶去。笛声婉转悠扬,穿过云层,越过田野,传到了远处正在行驶的马车中。
车中正在打坐的玉真听到笛声后,身体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她自然知道这是王维的笛声,一如那日在曲江池畔,她闻声心动,再三邀约他上船……他们二人的孽缘,竟是从那时就开始纠缠,一再沉沦,直到今日不可收拾的地步。
今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刀奴儿。
今时,他的笛声声声如诉,苍凉悠远,远不如当年那样的灵动欢快。
圣上故意让他来王屋山脚下,说是为玉真出气,却非她所愿。
她知道他的才干与抱负,知道他少年时的意气风与踌躇满志,知道他“相逢意气为君饮,纵死犹闻侠骨香”的豪情壮志,如今却尽数湮灭在世间的磋磨里。
想到这里,她轻轻掀起车帘,向着笛声的来向望去。
淇上原地的高处,一个消瘦高挑的身影迎风而立,一袭白衣出尘。
王维个子高挑行止端重,便是在无人处站立,也没有丝毫倾侧懈怠的姿态,宛如谪仙。声如春山渡化后的风,人若画中宽袍的仙。
她身旁的帛儿原先听到这笛声,只觉得耳熟,现在顺着玉真的目光望去,这才确定这笛声的出处,正是王维。
她看了看玉真平静无波的脸,不由试探道:“公主……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玉真收回了掀起了帘子的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眼角,有一颗珠泪落下。
良久,听到她说:“回观里吧。”
马车继续前行,渐渐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这世间多少相思,身当其中的人揉碎了心肝,由旁人看去,也不过是风飘残絮,水送落花,凉薄得不可理喻。
不久以后,玉真再次上书圣上,请削公主名号,归还产业。
自此,终老于王屋山灵都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