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岩山罵他打他,逼他說出兩個人「真正的計劃」,他先是茫然地思索了一番,然後咧嘴笑了——這就是真正的計劃,難道還有假的嗎,哈哈!
霍岩山看他笑得瘋癲,兜頭又是一個巴掌:「混帳!別以為我捨不得殺你!」
霍今鴻那臉上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了,或許要洗乾淨才能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可他無法憐憫,對方身上再痛也比不上自己心裡的痛。
——眼看著一點點長大成人,幾乎是在當乾兒子養的崽子啊!夥同身邊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掏光自己用命換來的財產!
「你把金庫鑰匙偷去給他,你們安排得這麼詳密,你會不知道他偷完錢會往哪兒跑!?」
「那不是金庫的鑰匙,是手銬和刑房的鑰匙。」
「你他媽現在還跟我裝傻?!」
「那不是金庫的鑰匙。」
霍岩山氣得從鬍子到腳都哆嗦起來。
——是,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這是小婊子做得出來的事!
——好啊……好啊!不虧是跟了我這麼多年的人,知道怎麼報復我最有效……吃准我捨不得殺他,所以利用完了還把他留在這兒羞辱我是不是!白項英,你狠……好狠啊!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霍岩山揪起霍今鴻的領子,對準面頰左右各來了一巴掌,「白項英在哪裡!」
霍今鴻被打得往後仰倒,跟個麻袋似的跌落在地上,眼睛卻還直勾勾地朝前看:「……白陽河水庫往東半里洞子橋,不管多晚他都會去那兒找我。」
「我去你媽了個x的!」
霍岩山拎起他還想再補兩下,忽然覺得對方樣子不太對勁。說起來依霍今鴻的性子,平常要是被這麼打罵早就罵罵咧咧或者還手了,今天卻老實得有些異常,但也不像是害怕或者懊悔。
左右看了兩眼,他在對方的左耳廓里有一點半乾的血跡。
「怎麼回事?」霍岩山心裡一驚,懷疑是方才自己那幾巴掌震壞了對方的耳膜,「耳朵痛不痛?」
霍今鴻不聲不響地仰頭看他,靈魂仿佛已然出竅。
霍岩山鬆開手,心裡忽然湧起無盡的悲哀。他確是殺不了霍今鴻,哪怕對方做出這般不可原諒之事,他震驚,心痛,氣得發瘋,但依舊狠不下心來「公事公辦」。
——這真的是白項英在報復我嗎?
——不,是他……是他在懲罰我,一切都是報應!
。
霍岩山把霍今鴻關進一間廢棄的兵舍。
天亮的時候小孫帶著水和食物去看他:「你耳朵怎麼樣,司令說要是還流血就讓醫生看看。」
霍今鴻垂頭坐在牆角,像是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小孫又重複了一遍,停頓片刻嘆息道:「小霍……白副官的事,司令不會再追究你的罪過了,你以後別再做對不起他的事,司令這回真的……很傷心。」
霍今鴻聽見熟悉的三個字,這才稍微有了些反應,頭抬起來,臉皮上糊的血還沒有擦淨。
「白副官人呢?」
「沒抓到,應該是找不回來了。」
「還在找嗎?」
「過了今天應該就不找了,濟南那邊時刻都有消息,司令不可能把心思都花在抓人上。」
霍今鴻得到答案復又低下頭去,沒有表現出一絲失望或者欣慰,身體如雕像般靜止在了那裡。
小孫也不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對方有沒有聽進去,沉默過後再次傳達霍岩山的意思:「耳朵是要緊事,痛的話就叫醫生看看。」
「沒事……」霍今鴻輕聲應了一句,隨後微微側頭,像是在感受耳朵里的知覺。
左耳確實是受傷了,他不知道是怎麼傷到的,但是跟霍岩山的那幾巴掌並無關係。
對了……是在洞子橋下,剛得知哥哥已經逃脫的消息。那時候他急著確認對方是否在附近,會不會正從別的方向過來找自己,因此不顧一切地尋找,強行把聽覺擴大到了極限之外。
五百米,六百,七百……耳膜像是要撕裂似的疼痛,千千萬萬個聲音一齊鑽入腦中,仿佛再多一點點就能將身體撐碎,可他依舊往前跑著,生怕停下腳步就會錯過哥哥的背影。
最後耳朵終於不堪重負地轟鳴起來,劇痛侵蝕了他的神經,他不得不掙扎,翻滾,大聲吼叫以抵抗從腦子深處傳來的雜響。
等回過神來一切都結束了,周遭陷入可怖的寂靜,直到抬頭,左耳緩緩淌出一股熱流。
白項英始終都沒有出現。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哥哥撒了慌,他冒險去指揮室拿的不是開手銬而是開金庫的鑰匙,對方從一開始就打算撇開自己獨自回宅子裡拿錢,然後逃跑。
「無論多晚我都會來找你」,這句話也是假的。
——是啊,早就已經知道了,可為什麼我總覺得你馬上就要到了呢?我們會在那裡碰面,無論多晚,然後去一個全的地方生活,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是嗎?
——白陽河水庫往東半里洞子橋,我記住了,我會在那裡等你,無論等到什麼時候。可你在哪裡呢,哥哥,為什麼我聽不到你了……
——不,你不會來了……
小孫站在門口眼看霍今鴻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在對著虛空說話似的,面目猙獰。他忽然害怕起來,心裡生出一股道不明的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