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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幻动(第2页)

“博萨?”

“是的,博萨,博萨公国,十二年前的博萨公国,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暖风微颤,老人把烟斗探出窗户,看如沙的灰烬随风而逝,“运用本源调转你的视界,要相信你可以,我相信你可以,相信你可以…”

沧桑的嗓音让少年平复呼吸,在自言自语中闭目睡去:“相信我可以…我可以…可以…”

于是小武如无秋所愿看见十二年前的夏天。

夏是博萨湾最好的时节。那时候,一座沿海的城市贴满标语,有的是吆喝揽客的生意人。这些人说夏季的三月不像春冬那般清冷,得多招些流亡的中洲人来帮工,但工钱却要提前想好主意去克扣。在他们打趣时,成群的海鸥随风卷向城边的海滩,朝遮阳伞下休息的人们怪叫着讨食。喂食海鸥的旅行者很多,但更多的是钻进海里畅游或寻宝的游泳者,而一位穿着墨绿泳衣的木精灵正拿浴巾擦拭身体,让最轻柔的夏风掠走湿漉。她走出海岸回到酒店,在侍者那称赞阳光如帝皇恩典般温暖世界的祝福中笑着回房更衣,沐浴完这最好的夏。来自朝晟的她喜爱这热烘的天气,谈吐间,能听出她是刚毕业的学生,要在今天搭乘航班回到朝晟、回到林海。

她打包好行李,在车站等候那趟终点是机场的班车。她的身边有很多梁人与同族,这些同样来自朝晟的旅客拿说笑消磨时间,并未将不远处的啼哭放在心上。可她留意到那哭泣,托同行的朋友看好包裹,寻声走进和酒店一墙之隔的旧巷道,轻捂口鼻踩过零散的塑料纸团,来到翻倒的垃圾箱旁,看见位皮肤深棕的枯瘦女人,从那袒露的棕色臂弯里找到哭声的来源——包裹婴儿的襁褓。

褐色的布里藏着干净的婴儿,一个哭闹着的白净婴儿。她探清女人消失的鼻息,像呵护宠物般抱起襁褓,又看到一张黑的金属牌挂在女人的身上,本欲小心将它摘落,却让无声的水泥地被金属碰响,慌忙腾出手拾起它并放入腰包,哄着安静的婴孩走出巷道。

她求朋友捎带好行李,自己则往博萨人的警局去央求。看得出来,接待她的博萨人不大友善,只拿流亡者太多的理由搪塞应付,甚至直言饿死这些穷鬼也是活该。但她却不愿理解,更提出让对方恼火的请求,买就是执意带走这不再哭闹的婴孩。任对方如何讲解推脱,她都如此执着,执着到对方在接电话前偷偷骂一声没脑子的长耳怪。

可接完电话后,对方立刻笑脸相迎,说有朝晟使馆热心相助,本不可能办理的收养与交接的程序可以略去,开出许可让她带孩子回去。而当她离开警局,负责接待的人便汗如雨下,更以帝皇的名义向同事赌咒,说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使馆的人在用网与她沟通,告诉她如何带孩子归国并执行必要的程序——植入朝晟公民必须拥有的“网”。

她点点头,在前往机场的班车上轻拍襁褓里的婴孩,说出少年记忆里的话:“好孩子、乖孩子…以后就跟着妈妈去幸福生活吧。”

语毕,小武睁开眼看向仍在吞吐烟雾的老人,嘴张了又合,慢慢卷走被子,继续抱住膝盖坐着。

无秋和蔼地走到少年的身前,轻拍他的肩:“孩子,看吧,你是能控制它的。现在,你可愿意信我了?”

小武侧脸避开老人的视线,心跳得害怕:“我…你说我杀了…人,怎么会呢…我杀了、杀了谁啊…”

“听我的指引开启你的视界,去看去想。”

“好。”

“三个月前,你结束最后一场中学的测验,在进入大学前来到永安…来到未曾见过的永安…”

“永安…永安…未曾…永安…”

少年想起来,学习的时间虽然漫长,可当它成为过去后,方能现消失的昨天太快太多。小半年的时间里,独自呆在宿舍的少年都会向在远方上大学的艾姐姐请教更高深的知识,并问她近来生活可好,还告诉她李姐姐还是那副老样子,依旧无法在拳馆将刘哥哥打败,幸好成绩有所进步后不至于花一年重修功课,应该能通过征兵的基本测验。至于少年自己,则要准备应对升学的考试了。

待升学测验结束,少年告别同学乘车回到森林里的家。当树间的蝉鸣送来新的盛夏时,连外村的孩子都在夜晚钻进树林,穿过河风的清凉、踏过泥土的湿热,将逮好的金蝉泡进水瓶,满载收获回家。

不用叔叔帮忙,少年已用金蝉炸好一盘小菜,且拿辣椒与麻油煸过后端到茶几,陪妈妈下棋的同时解馋。而饮着温茶的叔叔在同阿姨商议往何处旅行避暑,姐姐则嚼着香香的虫子帮着妈妈出谋划策,却因吞掉太多肉不停干呕。

“去永安城吧,那里很是凉快,”叔叔笑着轻拍姐姐的背,端来茶水帮她解腻,“下次再去晨曦吧。啊,上次到晨曦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赛尔还没到家里,艾丽莎也在上学,只有这个调皮的小坏蛋陪着我们啊。”

阿姨抱过姐姐揉着她的肚子,严厉的眉间有些心疼:“你啊,说了不能吃太多肉,怎么总是不听话…赛尔?艾丽莎?我们选好地方了,准备收拾东西吧。”

那是第一个在客机上度过的午休。在被母亲喊醒后,少年透过玻璃从高空俯瞰古老城池的一角,见漫长的城墙巍峨掠向远方,将宏伟如山的古木色雕楼围护在四方之内。乌木的黑与朱木的红是这座古老之城的仅有色彩,这颜色的宽广胜过重叠的大厦,是人力绝不能再现的奇景…

真的是那逝去帝皇制造的神迹吗?

“啊,进入城内的旅客切勿失散,”离开机场后,叔叔拍醒还在打盹的姐姐,提醒大家查看网里的消息,“城内无法借助网来通讯和定位,请携带地图并常看路标。如有意外,可在公共电话亭拨打对应号码,求助于…”

能屏蔽网?

少年却不怎么相信网里的警示,因为他记得普老师讲过,网是根植在脑海里的奇迹,随生命的存在而运行,网是该也不会消失的。

是啊,一座城市如何能屏蔽联系所有朝晟人的网?莫非…是创造这城市的所谓帝皇吗?可祂不是早已消失,为何…

哪怕少年无法接受,可当载客的巴士驶入顶天高的城门后,脑海里的网切实再看不到了。在那瞬间,心里尝到酸苦与甜。走出巴士的少年忽然恍惚,茫然四顾地寻找那失去的东西…消失的感觉。这被母亲揉脸的少年,很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呆,可又难以说清嘴里的话。

要怎么表达呢?少年想说…不喜欢网消失的感觉?不,少年明白不是这样的…虽然不习惯,但不至于因此失落…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具体来说,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网消失的时候一齐不见,但又能看到它在哪,只是触不到。好难受,少年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调皮的伊雯姐姐把他最喜欢的木雕突然藏起来,还偷偷欣赏他找寻失物的窘迫模样…少年忽然明白了,这座城市是坏人、这座城市是个讨厌的坏人、绝不会喜欢的坏人…想偷走最重要东西的坏人。

“为什么啊?它是偷走我的…为什么会这样?”少年在无秋的注视下淌汗抖,“我…我不懂,我要、我好害怕…我要见妈妈…我要见妈妈…不,我要看医生,这不是——”

老人拍住他的头,将平静注入那无措的心:“孩子,那是预感。”

“预感?”少年只是迷茫。

无秋坐到他身边,想起那年在永安的经历、想起那年在天台的晨光,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落寞:“孩子,你明白吗?当你误会一个人、误会那是要害你的人,却又明白那是在默默的守护,会有多后悔和…想哭啊。”

“你在…”忍不住疑惑的小武很想质问,却从老人的背影里看见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选择无声聆听接下来的话。

无秋收起烟斗,转头看向乖巧的少年:“孩子,我说过还有一个人能调取网的记录,嗯,就是被你杀了的人。自你被你的母亲现,他就在网后看着你,帮你进入朝晟,帮你隐瞒本源,看着你长大长高,希望你成为远离本源的普通人…你不知道,但你能感觉到、能看到他的目光,明白他是为你着想。继续吧,听我的指引开启视界,重回那天的永安…”

“好。”

少年的眼眸,让老人看到好多埋在心底的过往,声音逐带风霜:“要从一世纪前…啊,那太长了,不大好。你记住吧,他名为祖仲良,是个爱绕圈子讲谜语的老家伙、比我还老的家伙。当然,他的长生与隐瞒深有苦衷,可惜只有我和葛瑞昂明白他的难处。那些不了解他的人里也鲜有嫉妒他、憎恨他的家伙…可我的故友、我儿时的好友林思行却是那极少数中最热切的一分子。也因此,自三年前归国后,他便筹谋如何逃亡、如何动手、如何接近…如何杀死朝晟的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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