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却一片空白。
服务生的旗袍上沾了一小片茶渍,小小的一片,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晃动着。
方信倒了杯茶,眼神里掩不住的失望。
曾青青也感觉到了,有些羞愧地收回视线。方信用牙签插了快水果,冲她笑笑:“没事,多琢磨琢磨人物性格,慢慢就能好起来了。”
曾青青没敢继续接话。
方信又说:“你以前的片子我有看过了,跟这个戏……类型跨度有点大,你得多多努力。”
曾青青盯着桌上的茶盏,蓝色的折枝花纹,密密麻麻地缠绕在瓷杯上。
“我这里有些资料,”方信顿了一下,把水果塞进嘴巴里,“你拿回去多看看。”
曾青青有些惊讶地抬头去看他,方信也正看着她,眼睛里含着点笑意,嘴里的苹果块把右边腮帮子撑鼓起来一小块,还一下一下蠕动着。
曾青青动了下嘴巴,喉头有些干涩:“方导……”
“慢慢琢磨,总是会有进步的。”方信打断她,苹果也嚼完了,笑意更浓,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
曾青青却被这笑意所刺疼,有些躲闪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机会真的到了眼前,她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不足和缺陷。不用别人来批判,她自己就能看到自己与银幕前那些演员的差距。
即使是李霏乐,拍戏时也绝不会像自己这样僵硬和茫然。
“别灰心,”方信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想法,“谁也不是一口就吃成胖子的。”
曾青青“嗯”了一声,几乎落下泪来。她不是什么千里马,他也不是她的伯乐,但他确是第一个认真指点她方向的业内前辈。
虽然这机会是她拿“不报警、不再追根究底”换来的,好歹这指点还是真心实意的。
“你跟我说说对这角色的理解吧。”
“小袁……”曾青青深吸了口气,把在自己心里背诵了好几遍的话流利地背诵了出来,“小袁应该是个比较内向、温和的女孩子,性格、性向加上不会说话,她几乎不和人交流内心世界,甚至到程心洁自杀,她身边人都没有发现她喜欢程,甚至以为她根本不喜欢看娱乐新闻。”
方信放下茶杯:“那你怎么看她偶遇的程心洁那段戏?”
“感情压抑太久,一下子发泄出来……”
“为什么没能全发泄出来呢?”
“她……”曾青青怔住了,剧本里写得清清楚楚,小袁路遇酒醉的程心洁,尾随了一路,终于鼓足勇气打算上前搀扶,却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第二天凌晨,程心洁从高楼跃下自尽——那几步之遥,终于还是成了生死之隔。
方信看着她:“小袁一直在收集程心洁的各种资料,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生活状况不好,可她从来只留下正面报道的杂志和报纸,负面的新闻看了就扔。她甚至珍藏着程心洁刚出道时候的老录影带,却把最新的周刊报道扔进垃圾桶里……”
“她希望留下偶像美好的一面,这个是人之常情……”曾青青忽然住了嘴,“她不接受那个潦倒的程心洁,她只喜欢……”
方信笑着给她的杯子续了点热水,滚烫的热水冲进白瓷杯子里,碧叶翻滚。
☆、、住在心里的人
从茶座出来,曾青青看头顶的天空都有点恍惚了。
车流、大厦、行人,每个人都那么匆忙,仿佛有一条无形地鞭子在身后催促。她沿着人行道走了半天才觉得脑子清醒了点。
城市与山林中的天空截然不同,哪怕一样的万里无云,也似蒙着一层灰暗的雾气。
方信的话还在耳朵边,一声一声,怎么也挥之不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是那么一个念想,从少女时代开始朦朦胧胧的产生了,随着岁月一起渐渐清晰,而后怎么也摆脱不掉。
第一次提到这个“理想”时还不知社会的残酷,巴不得人人都来问,巴不得人人都知道。那时候,以为理想就是人生道路必经的风景,虽然可能遥远,走着走着肯定就能到达的。后来才知道,理想其实比天际的流云还要遥远,还要难以预测。
即便没有云随风散,做梦的人也早已改变了初衷。
做了武替之后,曾青青就没在人前主动提过自己的那个“理想”了。她通常问的是:“最近有活吗?”“您看我行不行?”
理想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柔软、善变,受不得一丝委屈。
曾青青甚至愿意用“我想出名”、“我想红”这样的借口来解释自己这几年来的努力。说得多了,这些借口也就成了真的。
在方信面前却不用担心这个,或许是听多了外界传言的缘故,曾青青下意识就觉得可以把“梦想”、“理念”大声地说出来。
即便没有能力去实现,似乎也并不会被嘲笑。
曾青青摸了摸有些燥热的耳朵,更加的忐忑和懊恼了。忍耐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和一个才认识几小时的人大谈理想……
她几乎把手里的包揉皱了。
车子驶过市中心那纵横交错的高架桥时,曾青青才猛地想起丢了快一天一夜的严杨北。她连忙让司机换方向,司机听了直皱眉,“现在是高峰期,那边都堵死了,怎么过去?”
曾青青刚直起的身体又瘫软回了车座上,车里的冷气开得不大足,紧闭的车窗更加重了这种窒息感。
“那送我到前面的公车站吧。”
绿化带上的茶花又开了,一半开在枝头,一半落在泥地上,远远看去只觉得殷红一片。曾青青从边上走过时,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