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淵說:「我並不想當元,我只是想保護一個人。如果當上元才能讓他安全快樂,我就會殺了屠建濤。」
「你需要什麼都可以。」藍允漣輕描淡寫地說,「我只要姨媽。」
燈光斜映出她的側影,在窗口稍微搖晃。藍允漣和屠淵握手,她真的仿佛漣漪,美麗柔弱,又帶著未知的能量。
***
聖瑪麗教堂廢棄多年,高大的石壁被爬山虎占領,在傍晚模糊成一片骯髒的綠。鐵門生了鏽,海風吹過,聲響吱呀。阿角走過去,有點背脊發涼。
身邊的女僕及時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先生,」她低聲說,「我會保護您。」
阿角側過臉,用令人心碎的眼神看著布雷特妮。他無需開口,忠心的女僕已經明白他的擔憂。
「先生,您放心。」布雷特妮說,「房子裡的傭人都睡著了,我保證,一直到明天早上,她們才會醒過來。沒有人會知道您的行程,包括藍千林。」
阿角沉默片刻,問:「藍千露呢?」
「一樣。」布雷特妮說,「我已經確認過,她不會成為您的阻礙。」
「請不要傷害她,」阿角流露出傷心的神色,「她是無辜的。」
布雷特妮心疼地說:「您太善良了,先生。」
「我還不夠強大,對不起……」阿角忽然轉過身,托起布雷特妮的手,在她粗糙的手背上輕柔地落下一吻,顫抖著聲音說:「謝謝你,布雷特妮。」
他看上去是這樣贏弱而無暇,而且深情款款,布雷特妮滿臉通紅,羞赧地發誓,會為阿角戰鬥至死。年輕的女僕已經淪陷,她還穿著藍家的制服,但她的主人只有阿角。
「您就是至高無上的鹿,先生。」布雷特妮伸出手,碰了碰阿角的胸針,「您的存在將是許多人的慰藉。」
「說的沒錯。」教堂的大門驀然打開,僕人拎著小燈,尋鹿會的主教拄著手杖走了出來。他非常蒼老,穿著破舊的長袍,質地看上去和麻袋沒什麼區別。
「歡迎您,阿角先生。」主教說,「很高興您與我們聯繫,我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阿角禮貌地頷額。
主教側身示意,要帶阿角進入教堂。阿角似乎有些不確定,轉頭和布雷特妮對視了一眼,布雷特妮鼓勵地點了點頭。
阿角這才跟了上去。
在離開布雷特妮視線的一瞬間,阿角就自如地收起了所有表情。他才不可憐,更不深情,他冷酷而堅決,眼神像蜥蜴,他整個人就是浸在黑暗裡的毒藥。
月色投入布滿彩繪的巨型玻璃窗,將教堂內部變成夢中的世界。座椅全部拆掉了,身穿長袍的人們站在兩側的空地上。他們身姿僵直,全部帶著面具——鐵做的,寒光閃閃的動物面具,長突的嘴,尖尖的耳。
他們對走進來的主教和阿角深深鞠躬,有人跪下來,去親吻阿角拖在地上的背影。
阿角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時隔多年,他的心跳再一次鏗鏘有力。
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世界。
通道盡頭的祭壇也經過了改造,地上由紅漆畫出巨大的倒星。而台階上,聖母瑪利亞的雕塑被一座看起來很像的巴弗滅的鹿頭生物取代。阿角停在牠面前,覺得渾身戰慄。
他完全能想像瑪麗亞誕下耶穌的場景,因為他感覺自己正在降生。帶著鮮血和粘液進入這個世界,清晰地知道自己命運不凡,經歷苦難,他最將成為福徹爾的信仰。
「你們的組織要改名字了,畢竟你們已經找到了我。」阿角輕聲說,「尋鹿已經結束,接下來。」
他抿出笑,說:「該『復鹿』了。」
***
夕陽西下,天際流蕩著石榴色的薄雲。一隻信天翁衝擊其中,仿佛艷麗花田裡的白蝶,用翅膀掀起彩色的漣漪,它自由又強悍。
屠淵在海邊找到了滄余,小魚正躺在濕漉漉的石頭上,曲著手指,輕輕地敲一隻寄居蟹的殼。那隻寄居蟹探出頭又縮回去,怪可憐的。
「你來啦。」滄余向屠淵舉起手,對掌心的寄居蟹說,「打個招呼吧!」
他的手不穩,寄居蟹快被他弄吐了。它非常不滿意,連殼帶蟹掉過身,用屁股對著屠淵。
「看來它不喜歡你,」滄余鼓了鼓臉,說,「真遺憾。」
他的長髮沾了海水,屠淵坐下來,被蹭濕了手背。屠淵抬指,用貓爪草的花瓣動了動那隻寄居蟹。
寄居蟹被花頂得搖晃,而且這顏色對它來說太艷,它更暈了。
真的要吐了!
「哇,」滄余也看到了花,說,「小太陽。」
「送給你,小魚。」屠淵把那一小束貓爪草給滄余,眼神里浮現出只有滄余能察覺的不舍。屠淵說:「這應該是今年最後幾朵了。」
滄余接過來,問:「來自那片花田?」
屠淵說:「是的。」
他把寄居蟹從滄余手裡接過來,動作非常穩。過了一小會兒,寄居蟹嘗試著鑽出了殼,忐忑地睜著兩隻比黑豆還要小的眼,示威似的揮舞著兩隻迷你鉗子。
可憐又勇敢。
天空中的太陽徹底地沉了下去,滄余指尖的金黃小花顯得彌足珍貴。他小心地碰了碰,有些花瓣的邊沿已經乾涸打卷了。
天地間只剩海浪聲,潮濕而綿長,浸泡著身體,也浸泡著思維。它自帶一種力量,將滄余和屠淵越推越近,直到依偎在一起,持久地相貼。晚汐敲打著岩石,海洋在呢喃,宇宙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