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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阅居>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全诗 > 第3章(第1页)

第3章(第1页)

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徐稚柳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一步。

对他来说,如今的生活并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相反因家境之困、生计之忧,自少时起横陈在脚下的每一步,他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算计与筹谋,可他仍旧在一种平静的、看不见的波澜里,毫无知觉地滑向了另一种境地。

幼年他曾听父亲提起景德镇,概为“袤延十余里,山环水绕,民窑二三百区,工匠人夫不下数十万,藉此食者甚众”,心生向往之意。

没想到多年以后踏足,竟是那样一番光景。

约是父亲忌日将至吧?近来他时常想起那张嘴角含笑的面孔。可每至关键时刻,总叫这漫天的火光模糊。

他站在直通照墙的青石小径上,恍惚间回,似看到御窑厂东方的两座石坊,“珠山献瑞”、“昌水朝宗”八字凛然而上,周身伏卧沉睡巨龙,带来一股凉意,忽远忽近。

正愣神间,张磊朝他奔来,急声道:“稚柳你怎么还在这里?东家和窑户们都到了,就等你了!”

说罢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那石青色的袖摆荡了荡,随着初时迟缓的步伐,渐而稳健起来。

张磊侧目看去,只见身旁男子生就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庞,五官深邃,沉稳中带着疏淡。

这丝冷淡模糊了他的年纪和阅历,以至于险些让人忘了,他不过是年方二十二的少年罢了。

*

跃过照墙,沸沸扬扬的人声传来。

四名壮汉正用凉水绞干巾子,擦完手后搭到肩背上,互相对视一眼,尔后气沉丹田往下一沉,将一只专门定制长约三尺的大匣钵往外抬,至长花凳上四角平稳放下,见状无异才敢松手。

众人不由屏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大匣钵。

烧窑时难免有烟灰之类的沉淀物,为免污染瓷器,都要放在陶土做的匣子里烧制。

此时通向窑门的小径两侧,原本挨次放着的匣钵都空了,显然窑户们已经将前几日就烧好的小器都挑回了家里。

而今窑温冷却,不用担心高温烧制的大器接触冷空气后会惊裂成废品,总算可以开这最后一件也是最大一件匣钵了。

若里面的瓷器能成功烧制,想必这次为三大殿重建而额外添彩的龙缸任务,可以圆满落幕。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俱都悄悄看向人群前方。

这也算景德镇难得一见的的盛况了。

万庆皇帝喜爱陶瓷,世人无有不知,景德镇青花技艺领先世界各大名窑,天工绝技无出其右。

自万庆帝即位,景德镇大小民窑各显神通,出现了景德镇史上最辉煌的十年。

与之而来的是创造辉煌的几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如今,这几位大人物便齐聚在龙窑口,拭目以待下一场风华。

以长花凳为分割线,站在东边头戴一顶西瓜毡帽,灰色一裹圆长袍外罩一件黑褂子,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乃是湖田窑的大东家——徐忠。

此刻他目光浓沉,两撇山羊胡紧绷以至下巴窝凹出一条线,看得出有多紧张了。

在对面的是他宿命里的死对头,安庆窑的东家——王瑜。

王瑜穿着与徐忠差不离,只棉袍颜色略深一些,胸口绣有缠枝纹样。他此行身边还跟着一名管事,叫四六,搁里头也算熟脸。

及在王瑜左手边,上身微驼需要小仆搀扶的老爷子便是浮梁县令——杨诚恭。

杨公年近六旬,须花白,虽精神不济,两双眼睛却仍炯炯有神。

他盯着前方的匣钵,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一帧帧回闪过数十年的政治生涯,不说有多少卓越建树,至少勤勤恳恳无愧于心。

谁成想临到京察的前一年,来了个太监处处对着干,以至于起起落落大半生,最后竟都押在一件瓷器上。

须知此次京察不同凡响,代表的并非他个人成败。若不能往前一步,恐怕只剩死路。

昨夜一场冬雪姗姗来迟,似乎有所预兆,早上有讨赏钱的小仆提前向他道喜,说着瑞雪兆丰年的吉祥话儿,递的意思大家伙都明白。

于他个人而言,也希望十几年的督陶生涯可以有个善终。

只是,不知是否能够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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