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韶言毕竟是韶氏二公子,总归不能一辈子待在不咸山上,有朝一日总得入世。君氏那
般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韶言去了想必能有所收获。
话说到这份上,于情于理韶言都得去了。可怜他自从三岁离开韶氏后,再没回过家,如今却要先去别人家了。
曾暮寒听了韶言的简单叙述后,面色相当复杂。
“这……韶宗主毕竟是阿言你的亲生父亲,他的话总该是听的。君氏那样的地方,阿言若是能去也是一件好事。只是……”
他叹气:“这实在太突然了。阿言,韶宗主叫你什么时候走?”
“也就这几日了。父亲说,过几日会有韶氏的门生来不咸山接我,将我送到杭州。”
韶言没有说自己愿不愿意去,曾暮寒也没有问。二人都知道,这种事情没有选择的。
他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父为子纲,父命难违。何况去君氏这事对韶言来来说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韶言这时候还是很听话的,并没有想要逃避的心思。唯一让他有点烦扰的,便是师兄。他同曾暮寒,这九年里除却三年前那场插曲,师兄弟二人可谓说是形影不离。这一时分离,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能不让他忧心吗?
分离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曾暮寒虽早早给韶言收拾好行李,可临行前他还是满心不舍,韶言亦是。
师兄握着他的手,忧心忡忡道:“虽说,韶氏和君氏也算是姻亲。但君氏毕竟是世家……还不知怎样。你去了,一定要谨
慎。师兄担忧你一人出门在外,受了委屈。”
韶言笑了笑:“师兄放心,你还不了解我吗。都说君宗主对先夫人最是情深义重,无论如何,那层姻亲关系毕竟还在。只要我不惹出什么事,君氏也不能太为难我。”
曾暮寒看着师弟,眉头仍是微微蹙在一起。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话到了口中只化作一声叹息。“也是,你一直是个稳妥人,反倒是我多虑。”
“那还不是最关键的。”韶言道:“关键是,我在山上住了好几年,还未曾离开师兄这么长时间,怪想的。”
曾暮寒听他此言,眉头也舒展几分,隐约在其中见出几分笑意。“你呀,虽说早熟懂事,但到底还是年纪小。”
霍且非忙完了回来,看他们师兄弟二人正说话也不着急,转头给自己泡了一盏加糖的花茶。
可茶都喝完了,这两个孩子的话还是没说完。师兄弟二人手牵手又说了些体己话,过了一会儿才手拉手一起出来。
“……你俩给这儿整霸王别姬呢?”
师兄弟二人早就习惯了师父满嘴跑火车,并不理会。曾暮寒又细细叮嘱几句,这才放开韶言。
霍且非疑惑,“小寒你不下山送送你师弟?”
“不了。”曾暮寒看着师弟,淡淡一笑。“我下不得山,送也只能送到半山腰,反倒伤心。该交代的话……我说的差不多了。再说,阿言该烦了。”
“师兄说什么,说多少我都不会烦
的!”韶言反驳道。霍且非生怕这两个孩子再整出一段霸王别姬,那他可受不了。他一边喊“行啦行啦”,一边拖着韶言往前走。
下山的路上十分静谧,只有风吹干燥树枝的声音和大雁呼啸而过的尖叫。凄清肃杀,还真有几分离别之意。
难得今日师父如此安静,韶言觉得奇怪,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曾暮寒今日难得穿一身红衣,在一山的翠绿中尤为显眼。看着师兄的身影从一个小红点到完全消失,韶言才回过头。
他师父瞥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言啊,为师可要告诫你,慧极必伤。你不会想成第二个曹冲吧?为师知道,让你藏匿锋芒,是有些难为了你。进了君氏,知礼懂事是要的,除此之外别展露太多。”
霍且非停下脚步看韶言的脸色,“我原不该同你说这些,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也能有所察觉。可是我总担心,你年纪小,抱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被那钟鸣鼎食之地迷了眼。”
韶言听完这些脸色未变,颔首道,“徒儿明白。”又道:“我原将前往君氏一事当做不得不做任务而已,和挑水劈柴无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它们有趣。若说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倒希望二叔还在韶氏呢。”
提到韶俊平,韶言的神色有些黯然。“可是师父啊,二叔他走了九年。时间一久,他竟也如同我父母一般,我连他
的容貌都记不太真切了。我回韶氏还见得到父母,可我的二叔,我该到哪里去寻他呢?”
“我总担心有朝一日,我将他这个人,连同他对我的好都忘干净了。”
“不会的。”霍且非安慰他,“你们叔侄二人总会有团聚的一天。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你总会等到的。”
“师父倒是看得开。”韶言叹息道,“师父总说自己活了很久,那想必做过的事,遇见的人也是多得多。这其中总有些难忘的吧,过去这么久,师父还记得吗?”
霍且非的脚步不停,还是往前走。走出几步去,白胡子老头才笑出声来:“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何必庸人自扰!活了那么久,那些人事物,我早就记不清了。”
“那我总有一天……也会和师父一样么?”
“你?你不成?”霍且非哈哈大笑,“那是我们这样命长的人才有的!小言子,只怕你没这个福分!”
“另外,为师最后赠你十个字,『谨言慎行,勿急躁,勿争抢。』”霍且非慨然道,“这接下来的路没人能帮你,就全靠你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