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妈妈曾经用爱把它补好,但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让裂缝重新出现,扩大,让世上所有的风雨都闯进来,从裂缝里把她冻透。
妈妈——她的眼尾红。
眼泪还没有落下来,舒蓉先一步哭了。
舒蓉的眼泪,从她干枯的面庞上淌下,将那分黑的脸色给融蚀掉,甚至让她变得红润起来。
秋予感觉有什么从那道裂缝里漏了出去,爱再也不能填满它。
永远也填不满的。
她只能看着那条缝隙越来越大,却毫无办法。
“小予,妈妈没有几天活了,你怎么不为我想想呢?他是我亲生儿子啊,我对得起任何人,但是我对不起他!”
秋予的手在抖,她好像听见自己在笑,她好像听见自己说:“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舒蓉没有说话,将头偏向一边。侧脸上还有泪光在闪烁,像一粒细微的钻石。
“吃饭吧,妈妈。”秋予的心被冻硬了,她的眼尾不再红。她没有哭,但听见了无数玻璃落下碎裂的声音。
她想起不夜侯四楼的那个小酒吧,那盏用一根细线悬垂一大堆水晶的吊灯。
那根线在她脑中崩断了,水晶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碎了一地。
奇异地,她想到6右景,他会躲开那些碎片吧。
舒蓉的右手还在输液。
这次她把右手抬了起来,拿起盒饭,用力地朝窗户掷了过去。
酱汁四溅。一片狼藉。
秋予将自己从话语里拉扯出,额头出了点汗,伤口有点痒,丝蜜在上面,粘腻得像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她知道了一件对她来说可以看作好事的坏事。
她原来有一个哥哥,是妈妈和前夫的孩子,哥哥对她很好,会在爸爸家暴她的时候把她带走,可带到的另一个地方,只有哥哥。
好在那天妈妈及时现了,之后便一个人带着她生活,只有母女俩的生活也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她颤抖着手拨打救护车。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她,说自己对不起哥哥呢?
她做错什么了?
是不是没有一直待在妈妈身边?是不是离开了海城妈妈还是不习惯?
是不是妈妈累了……
不对,秋予告诫自己,你不是亲生的,哥哥是妈妈亲生的,她更爱他,天经地义。
你算什么东西呢?
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
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
秋予闭上眼,然后睁开,无声无息地吃着饭,在这种沉默里将一份盒饭全部咽下了肚。
“妈,你想哥哥吗?”她声音犹如鬼魅。
说出的话就好像从前她那些恶心的经历不存在一般,两人绕过这件曲折,于是前方又是坦途。
“想啊,不知道那个歹仔有没有好好念书。”
“嗯,”秋予扯着嘴角苦涩地笑,“可是我有好好念书。”
她这么说,妈妈很快反应过来,沉默了许久,语气有些不好:“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是什么都没生吗?”
秋予很想大叫。
她没有去过动物园,一次也没有,但她听过关于动物园的描述。动物园里有大猩猩,猩猩会捶着自己的胸膛大吼,挥舞双手大叫。或许不是关于动物园的描述,但那是她对猩猩的印象。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动物园里的猩猩,她想用拳头砸向自己,把自己掼倒在地,然后在妈妈来扶她时大叫,冲着妈妈错愕的面庞吼出来:“她是你儿子,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