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便见他微微一笑,对着孟姚道:“看来还是书读得不够多,前言不搭后语,等着,回去就给你加几节文学课。”
孟姚垮着小脸,哀嚎着:“……不是吧。”
好吧,看来师父情绪是调节得差不多了,都有心思消遣她了。
三人回到屋内,没再管那只大白鹅。
芸娘靠着搐气袋续命,魂体看上去凝实了些许,见孟姚进来了,便要将其还给她。
孟姚打量了眼她,见她浑身鬼气羸弱,显见是未曾痊愈的,不由疑惑,“芸妪何不再用用,多吸两口,壮壮鬼气,不着急将这东西还我。”
芸娘朝她笑了下,缓缓地道:“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走了,多吸两口,少吸两口,对我来说,都没甚么区别。”
孟姚愣了下,芸娘将搐气袋塞给她,寇淮牵着她往屋外走,“走吧,让他们好好道个别。”
屋内只剩吕翁与芸娘。
他们此刻站在厅堂里,这里经过了一番打斗,显得有些乱,家具物什大多翻倒在地。
芸娘脸上带着笑,
站在吕翁的面前。
她似年轻那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笑起来可真好看,她在眼里,一寸一寸地,描绘着他的轮廓,最终,将他深映在了心底。
谁也没先说话。
静默了片刻后,两人仿佛说好了般,齐声开口了。
“吕郎。”
“芸娘。”
吕翁朝她笑了下,如往日般,谦让着:“你先说。”
芸娘抿嘴笑着,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深重情谊:“有句话,我一直忘了对你说,应该在去世那时就说的——”
顿了顿,她突然踮起脚尖,整个人仿佛返老还童般,似年轻时那样调皮地凑近他耳畔,启唇轻声道:“吕郎,嫁君为妻,妾此生不悔。”
吕翁耳尖微红,不甚自在地清咳了声,他眼角长出了皱纹,可眼底笑意,依旧是那么温柔:“芸娘,我也有句话,一直藏在心底。”
他往后退一步,拱手,朝她郑重一拜,再抬首时,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得卿为妇,余只觉,三生有幸。芸娘,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身旁,谢谢你陪伴我良久。”
在他躬身一拜时,芸娘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新婚那天,丰厚嫁妆铺了十里长街,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斜阳昏昏,她跽坐在青庐中,身着钿钗礼衣,举着却扇遮面,年轻郎君面带笑容,缓缓踱步至她跟前。
那一袭耀眼的大红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风流俊朗,他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将她从青庐中
牵扶了起来。
待两人站定,只听礼官高声唱诺着:“夫妻对拜——”
那声唱诺余韵仿佛尚未远去,芸娘微微笑着,朝吕翁郑重一揖,只见她款款拜下,一切仿似新婚那日。
再抬首时,她眼里含泪,笑着道:“吕郎,奈何桥,我先走了。”
吕翁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揩拭眼底的泪痕,可他的手从她的面庞中穿了过去,他在心底叹息了声。
他上前一步,虚虚环抱住芸娘,将她整个魂体圈在臂弯间,良久良久,才狠狠心,松开,往后退了步,抬首时,面上带着若无其事地笑意。
“芸娘,一路走好,奈何桥上见。”
……
破晓。
第一缕晨光,穿过层叠云层,金色的光线,从吕翁家的小院,渐渐移动到了敞开的厅堂内。
光线下,尘埃细微,沉浮起落。
芸娘走了。
吕翁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仿佛仍旧在目送老妻离去。
孟姚站在门槛前,看着吕翁的背影,顿觉颇为萧瑟,便似这悄无声息来临的初秋。
她转头,问旁侧的寇淮:“师父,芸妪这就离开了吗?”
寇淮点点头:“她走了,执念消散,甚至不需超度,因为她已实现了自我超度,这样很好。”
他拍了下小徒弟的脑袋,笑着道:“当然了,在吕翁心里,或许她从来不曾离去。”
“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寇淮牵着她,背上剑匣,缓缓从屋檐下走出。
初
秋的早晨,空气中已然带上丝丝寒凉,他抬头望了眼天空,湛湛地蓝色,令人心情愉悦。
嘎嘎——
胖大白伸了个懒腰,张开翅膀,顺着风,从屋檐上飞下,越过底下俩人,越过外围的细竹桩,一头钻进了茂密的竹林里。
一根鹅毛,晃晃悠悠地掉落。
孟姚伸手接住,捏着尾柄转了转,便听寇淮幽幽地道:“小徒弟,入秋,天凉了,我们回去煲汤喝吧,就来只清炖老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