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晨雾中,太一台犹如一座漂浮半空的岛屿,正中央一个高耸的云台,台上设须弥座并金丝纱罗宝帐,帐中坐着个身着白衣、戴青玉莲花冠的男子。
冷嫣穿过人群时,听见不少人传秘音悄悄议论。
“那白衣的道君可真是天人之姿,不知是内门哪位仙君,难不成是玄渊神君?”有人道。
另一人“扑哧”笑出声来:“入门试炼这样的小事,神君怎么可能纡尊亲临?那位多半是掌管外门事务的冷筠冷仙君。”
先前那人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连个外门执事都那么大派头。”
另一人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位可是琼华元君的入室弟子。”
“冷这个姓氏倒不常见,清微界有姓冷的世族么?”
“在下不记得有,莫非是在下孤陋寡闻?”
……
冷嫣抬头看向高踞云台之上的男子,他的面貌生得有些女相,不过神色清冷,行止不似尘世中人,乍一看倒有几分神似谢爻。
不过仔细看来却能觉出刻意来。那一身道服不知用多少层薄如蝉翼的云雾纱叠成,行止间无风自动,衣袂翩然,因此才有了飘然若仙的效果。
上次她见到此人是两百多年前,那时他穿一身寒酸的青布道袍,木簪绾发,只是个凡间的小道士。他的名字也不叫冷筠,而叫冷耀祖。
他改了名字,作派比九天下凡的真仙还仙,显是卯足
了劲要和自己的凡人血脉划清界限、势不两立。
至于他为何要将谢爻的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就不得而知了。
冷筠也看向那凡人少女——满目的绮罗锦绣中,这布衣素服的凡人反倒格外引人注目。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忿。
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花了一百年才进入内门,拜了尊贵的琼华元君为师,求她赐名,甩脱了那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又费了不少力气将他在外门领差事的父母打发得远远的,这才让别人忽略淡忘了他的凡人出身。
下一步,他打算求师父赐姓郗,如此过个百来年,谁还记得他出身低微?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却因为眼前这人落空了——一个凡人出现在入门试炼上,不是提醒所有人重玄另有一个凡人门徒么?
就因为那多管闲事的姬少殷带了这凡人回来,宗门上下不知多少人看他的笑话,昨日去玄委宫请安,连师父都不似平日那般言笑晏晏,从言语到神情都透着敷衍和尴尬。
冷嫣与眼前之人曾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不过她的躯壳都已不在了,血脉更无从谈起,且她被父母卖掉时,冷耀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们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收回目光,走到闪烁着“癸亥”两字的地方站定——这是她昨夜所居客院的序号。与她同院的杨氏兄弟见她走近,立即向旁边避了避,仿佛她身上有什么瘟疫。
有人与杨氏兄弟
相熟,便悄悄传音打探:“两位同院那女修是何来历?”
杨林东笑得意味深长:“事关人家姑娘的名声,请恕在下难以奉告。”
对方本来不过是随口一问,一听他话里有话,倒来了兴致,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杨氏兄弟半推半就,便将她的来历和盘托出。这些参选者大多来自各大修仙世家,彼此之间沾亲带故,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在场的人中大部分都知道夏侯掌门高足姬仙君从凌州城金相阁带了个凡人女子回来,而这女子竟然自不量力妄想进重玄。
有人当笑话看,也有人自觉受了莫大侮辱,仿佛与个凡人药鼎同站在一块土地上会脏了他们的脚。
“听说那位姬仙君是个修道奇才,又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也在美色上栽跟头……”
“一个凡人药鼎若是也能进重玄,我们的家学传承和几十年修行岂不是成了笑话……”
“就是,还修什么道学什么剑,倒不如修鼎道来得快……”
“你们有所不知,重玄并非没有这个先例。”
“哦?是哪位?我怎么没听说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先头那人压低声音道,“就是那位冷仙君……”
“真的假的?”有人难以置信,“看他的模样做派,比世家公子还像世家公子,怎么竟会是凡人出身?再说重玄怎么会收凡人当内门弟子?”
“这还有假,听说这位冷仙君到清微界时已二
十多岁,尚未筑基辟谷,先入了重玄外门,因为天分上佳,修了不到百年便升入内门,还得了琼华元君的青睐。”
“我听说这位冷仙君与琼华元君生得颇为相似,若非知道他俩出身一个地一个天,简直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说不定是因为这个才得了大好机缘呢……”
冷筠一张冷脸喜怒不辨,满天飞的窃窃私语却像一根根针扎进他的耳朵里。
他看向凡人少女,她寒酸的衣着、平淡的容貌都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与那些出身华族的男女修士如隔天渊,这一切都是那么刺目,每看她一眼,他便会想起初来乍到的自己,也是这样寒酸这样落魄,时至今日他还能回想起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神情和讥诮的笑意。